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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瑛堂翻譯專欄】carry、lie、draw,那些卡死譯者的絆腳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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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些英文字容易絆住譯者的腳,讓譯者一不小心就摔得灰頭土臉?(圖/pixta)


Serendipity 是西方譯者公認的超難字,因為他們不像華人開口閉口講「緣」。我們中譯從「機緣」的角度詮釋通常沒問題,有時甚至「恰巧」或「正是時候」就能概略傳達。另外,英文找不到「幸災樂禍」的說法,所以在二十世紀末借用德文 Schadenfreude,這概念也考倒不少語種的譯者。聽見歐美譯者討論這兩字時,我總在一旁冷眼溜冰。

在他們哀嘆大字難以翻越的同時,我反而自省常被英文裡的哪些小石子絆倒。紀實文學《親愛的圖書館》裡,作者蘇珊.歐琳想偵破洛杉磯中央圖書館縱火案,查到主嫌供稱「救一名老嫗跳窗逃生,然後被帥哥消防員 carry 出央圖」。英文 carry 可以是抱、揹、提、抬、帶、拎、運、搬、挑。為了翻譯這句,我從消防員推測出 fireman's carry 姿勢,搜圖證實正解是「雙肩扛」。但隨後作者寫道,這嫌犯言詞閃爍,說法一變再變,不靠譜。我認為嫌犯未指明「消防員肩扛」的動作,念在他是男同志,也形容消防員是帥哥,「公主抱」比「扛沙包」浪漫,之後他再提起夢幻猛男,基於英雄不扛美的刻板印象,我就改成含義同樣含糊的「救」。為了單單一個小字,溜冰摔了好幾跤的我險些葬身火窟。

親愛的圖書館

親愛的圖書館

「fireman's carry 」姿勢。(圖/wiki


同樣是姿勢,英文的 lie 也是我的一大絆腳字。整個人「賴」下去,臉到底是吃土還是朝天?選字較精準的作者會以 supine(躺)或 prone(趴)區別,但有時也得看情況。剛過百年慶的意識流小說《尤里西斯》中,愛爾蘭國寶作家喬伊斯就以 prone 表示仰躺。

He rushes towards Stephen, fists outstretched, and strikes him in the face. Stephen totters, collapses, falls stunned. He lies prone, his face to the sky, his hat rolling to the wall. Bloom follows and picks it up.

他舉拳衝向史蒂文,重擊其臉龐。史蒂文踉蹌一陣,不支倒地,仰躺不動,帽子滾至牆腳,布魯姆前去拾起。

尤利西斯(上下卷套書.出版百年紀念版)

尤利西斯(上下卷套書.出版百年紀念版)

supine(躺)與prone(趴)的區別


尋「父」的青年詩人史蒂文挨揍,畫面明顯是嫩臉邂逅拳頭的慢動作一瞬間,但英文的「巴頭」有時很朦朧,動詞 smack、whack、hit、rap、cuff、whup 用的是手心或拳頭或指關節都不一定。更鮮明的揍法 upside the head 也有不同的詮釋,但挨打的是頭的哪一部分呢?字典說是頭頂或側面。從諧星克里斯.洛克(Chris Rock)的短劇看得出,他對著頭上下左右前後都巴,眾多受害人一概用 upside the head 形容。

根據《紐約時報》考證,1976年《紐約客》曾報導,「過站拒繳的駕駛,更會遭收費員 hit upside the head 的懲罰。」兩年後,出身警界、三度榮獲愛倫坡獎的美國推理小說家喬瑟夫.萬霸(Joseph Wambaugh)描寫更狠:「在他拿鬆肉槌去打女兒 upside the head 被我逮捕的那次,他告訴我……」看樣子是「敲頭」無誤。然而進入21世紀後,從美國影集《重返犯罪現場》(NCIS)來看,upside the head 傾向於「對準後腦勺、由下向上」的削頭皮打法

家暴的那句出自小說《黑彈珠》The Black Marble )。英文裡,彈珠和大理石同一字,鈴和鐘同是 bell,都是該被扛走的絆腳字,讀者都能立判譯者是否原文讀透透。但一本小說動輒幾十萬字,工作期間若有插件,譯者忘了倒地的那人是趴或躺,是怎麼被救出去的,回頭查看往往會耗掉半天。潤稿階段如果拖得太長或斷章刪修,絆腳字更容易導致前後不搭嘎。

Chris Rock搞笑短劇裡,受害人用 upside the head 形容頭部被打
《重返犯罪現場》的upside the head是削頭皮式打法


窗簾的開合,動詞同是 draw,要從日夜或情境或窗簾原位判斷,狀況不明時才可用「拉」概括。我在翻譯美國小說家喬治.桑德斯的《解放日》時,讀到某父母白天在家嘿咻,不料小孩亂入 pull down the shades,我翻譯成「降下百葉窗」,後來經英文讀者點醒,才知是「整個窗簾被扯垮」的意思。英國懸疑小說《深夜小狗神秘習題》有這麼一句冷笑話,可宏觀 draw 字的多面相:

His face was drawn but the curtains were real.

他的臉是畫的,但窗簾是真的。

略帶自閉症的敘事者如此說明:

我知道為什麼這句話好笑,我問過了。那是因為「畫」(drawn)這個字有三種解釋,(一)是用筆畫,(二)是很累的意思,(三)是拉的意思。第一個解釋可以應用在他的臉和窗簾兩者上,第二個解釋只能用在他的臉上,第三個解釋則只能用在窗簾上。(林靜華譯)

Liberation Day: Storie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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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小狗神祕習題(大塊20週年經典紀念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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語言趨勢不對等,也常結晶成我的絆腳石。「情勒」崛起之前,英語圈老早有「guilt trip」的普遍說法,兩相對應非難事。但在美國,Z世代徵友不諱言自己正接受心理諮商,以顯示勇於正視缺點並力求改進。疫情造成身心科應接不暇,美國民眾不分老少族裔跟著把心輔名詞掛嘴上,在這股潮流中,術語成了時尚的心療語(therapy-speak),蔚為主流,數量和能見度直逼科技新字,中文的趨勢跟不上,直譯之餘還得設法穿插解釋。現在美國人是大吵一架就罹患 PTSD(創傷後症候群),自己的觀點不被對方認同就「他用煤氣燈話術(gaslight)對付我」,我強迫你接受我的偏好只是我在設定「底限」(boundary),自誇一聲會被虧「自戀狂」(narcissist),聽見主管嘴幾句就指控「毒性職場」(toxic workplace),個性溫順是缺乏「自主感」(sense of agency),內容涉及貓狗打架或管教兒女就該註明「觸發警語」(trigger warning)。中文語境更難懂的是,美國醫師如果建議病人少吃甜食多運動,就算是一種「肥胖羞辱」(fat-shaming),所以有些福態人士就醫時隨身帶著一張卡,一進診所就亮給醫生看,上面寫著,「請勿叫我減肥。」

趴或躺,窗簾是開是關,人是公主抱或沙包扛,心療語的文化隔閡多麼大,都還只算絆腳石,磕磕撞撞一陣後,路總會恢復平坦。但本文最後這英文字跟我不投緣,是一座我每次譯到都翻不過去的峻嶺,「冒險」、「奇遇」、「歷險記」都可以也都不太對位,偏偏有些英文作者痴戀這字。在這篇文章的語境中,身為譯者的你會如何翻越呢?Translation is an adventure.

 


作者簡介

台大外文系畢業,台大新聞碩士,著有《譯者即叛徒?》,以《內景唐人街》獲「梁實秋文學大師獎」翻譯首獎。曾任China Post記者、副採訪主任、Student Post主編等職。文學譯作包括《勸誘之邦》《十二月十日》《迷蹤》《分手去旅行》《修正》《該隱與亞伯》《斷背山》《鼠族》《蘭花賊》《宙斯的女兒》等。

✎OKAPI專訪:「趕進度時,壯士譯者要有斷網的決心。」──專訪《譯者即叛徒?》作者、資深譯者宋瑛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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