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時代,眾多教授會讓學生閱讀眾多史料,其中包含眾多著名史學家的著作。在眾多史家中,史景遷對我別具意義,其一是他在教授引用次數中排行第二,其二是他的作品在我大一必修課就閃亮登場。
那本教授指定給歷史系小大一的著作,名叫《胡若望的疑問》,內容是講清朝時代的一位中國人——胡若望,他在康熙、雍正時代,居然有機會前往歐洲的法國生活。這本來是極為難得的機遇,而在旅程的起初,胡若望滿懷希望,接待胡若望的外國人也滿懷期待。然後……然後過一段時間,胡若望就被當成精神病關起來,而中國方面最初也對他的際遇不聞不問。
當初教授要我們這些學生閱讀史家作品,可以打開視野、建立歷史學思維的基礎。不過我們這票學生則有一個共同感想:「這本《胡若望的疑問》到底在宮蝦米?胡若望到底在疑問啥我們不清楚,我只知道這本書讓人全都是疑問。」
對於學生的不得要領,教授只能搖頭感嘆:「你們程度也太差了,我可是已經挑一位敘事非常流暢且有情節的史學家,結果你們還是看不懂呀。」
時光流逝十多年(嗚嗚嗚~~~想到自己年齡的增長,真是覺得歲月無情),現在我讀史景遷的作品,終於能夠體會到:教授說得對,史景遷是一位善於寫故事,並藉由故事去闡述史學觀念的史學家。
很多史學家,會先提出一個艱澀的史學問題,然後直奔主題卻又繁瑣深奧的描述解釋,而以上的常規操作對於非歷史系的人來說,往往會感受到:無聊、難懂。史景遷則喜歡透過一則故事,先描述相關情節,呈現出那則歷史往事的特殊之處,在引起讀者興趣後,繼續用類似「說故事」的脈絡,逐漸展露他所要講的核心理念。
既然史景遷已經相對很多史家容易閱讀,那為何大一時候的我,仍然讀得一頭霧水呢?
除了當年經歷太菜、眼界太淺、能力不足,我大概能明白當年不得要領的根本原因:我沒先搞懂,史景遷他究竟在意什麼?
史景遷是什麼人?他本名強納生.德莫特.史彭斯(Jonathan Dermot Spence),是個英國人,但對中國歷史文化有興趣,因此投入研究,甚至取名「史景遷」,意思是對中國史家司馬遷的景仰。
大家能否從上述簡介明白史景遷一生最關心什麼主題?(如果能,那也真是太厲害了),我的答案是:一位西方人試圖理解東方漢文化。而從這個主要問題核心,還可以延伸出:東方人如何看待及適應西方文化?西方人如何與東方文化相處及自處?東西方文化各自擁有什麼無法彼此調和的核心概念?
史學家史景遷 (1936-2021)。(圖/時報出版提供)
以《胡若望的疑問》為例,胡若望的傳統文化舉止,在西方人眼中極其詭異,而胡若望來到西方,也對西方人的價值觀感到無所適從,最終,西方人把胡若望當成了精神病,胡若望則想逃離他曾經憧憬的西方。為何如此?何以如此?如果先明白史景遷的思考,《胡若望的疑問》的晦澀及荒誕,或許就不再是道門檻而且值得玩味。
斯人已逝,如今在史景遷過世兩年後,時報文化將出版史景遷的最後一本繁體中文版著作:《中國縱橫:漢學巨擘史景遷的歷史與文化探索》。
在我拿到書稿閱讀時。我不禁感到一種熟悉的氣息:「史景遷還是那位史景遷。」
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中國縱橫》的第一個章節〈黃嘉略的巴黎歲月〉,描述一位清朝時期的中國人,因為基督教信仰以及機緣巧合,前往歐洲接受修道院的栽培並且在法國工作……喂喂喂!這不就是又一個版本的胡若望嗎?不過相比胡若望,黃嘉略幸運很多,他沒被當成精神病,而是經歷一般歐洲平民為茶米油鹽操心的瑣碎日子,只是他跟胡若望一樣,在西方人眼中顯得特異,而黃嘉略則終身與異樣眼光共處。
說到底,史景遷直到人生的最後,依舊在思索東西文化的異同、共處、碰撞,而身為一個致力研究東方文化的西方人,只怕史景遷也在這些歷史問題中尋找自己的人生意義及定位吧?
《中國縱橫》收錄短篇論述,這其中的歷史往事,既有時代的特殊性,有時又有橫跨時代的共通性,更有著一名史家用一生探索的熱情。願閱讀此書的人,能透過往事,還有一名史家的論述,明白探索歷史的用心及用意。
金老ㄕ(金哲毅)
由於正在摸索老師的價值及意義,所以自號「老ㄕ」,目前正在各學校間流浪。東吳大學歷史系畢業,說好聽點,是個對歷史研究有興趣的科班生;說坦白點,是一個平常喜歡聽故事、說故事,現在能有機會寫故事的幸運兒。著有「被遺忘的中國近代史」系列、《哥,就是個狠角色》。
●「故事|寫給所有人的歷史」專欄:國父「們」的故事
●臉書專頁:金老ㄕ的教學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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