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嘉莎．克莉絲蒂（1890-1976）以《謝幕》為她創造的偵探「白羅」（Hercule Poirot）畫下句點。
曾經想過用「終須一別」、「天下無不散的筵席」之類的話作為談《謝幕》的起手式，後來想了想，若這世上真有那位蛋頭臉上梳整漂亮八字鬍、不時叨念「灰色腦細胞」且引以為傲的比利時佬，他應該會在另一個世界嗤之以鼻地（用法語）說：「真是陳腔濫調！」
《謝幕》這個中文書名沒有把原文 Curtain: Hercule Poirot's Last Case 完整翻出來，冒號後面的「赫丘勒．白羅的最後一案」並未故弄任何玄虛，我也不怕在此揭曉最後結局：一代神探溘然長逝，揮揮手不帶走一片雲彩（但留下了一只公文箱給他的摯友亞瑟．海斯汀上尉）。這部長篇小說發表於作者阿嘉莎．克莉絲蒂辭世前一年的1975年，距離白羅在《史岱爾莊謀殺案》初登場的1920，相隔已超過半世紀，那時他已是自警界退休的五六十歲年紀、因戰爭從老家逃至英國落腳的落魄異鄉人，若按照實際（書籍出版年）的光陰流逝應是超過120歲的超高齡人瑞，小說的時空則是掐短了些，自1916年至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後不久，約莫三十年日子，積累成38冊長短篇冒險探案故事。
克莉絲蒂筆下的白羅是比利時退休警官，母語是法語。一戰期間以難民到英國居住，開始了私人偵探工作。（圖片來源／wiki）
如果能重新來過，克莉絲蒂會讓她筆下最受歡迎的角色用上 SKII 青春永駐嗎？日本漫畫家青山剛昌創造的小學生江戶川柯南就是可參照的例子，連載至今將近三十年，角色們才長大了一點點──雖然故事原本就有濃厚的科幻設定，否則可以讓人返老還童、神祕組織開發的失敗藥物 APTX-4869，應該能讓這群見不得光的犯罪分子搖身成為富可敵國的有錢一族。美國作家勞倫斯．卜洛克倒是真有這麼想過，他塑造的兩位系列角色：無照私家偵探馬修．史卡德和雅賊柏尼．羅登拔正好呈對比，前者打從還能跟匪徒拳腳相向的武打中年一路變老到稍微走快一點就氣喘吁吁的遲暮老年，後者從未講明年紀而始終保有和異性眉來眼去的興致，只不過卜老今年（2023）生日時可以交出一本讓書迷興奮期待的《馬修．史卡德自傳》（The Autobiography of Matthew Scudder，中文名暫譯），後者就沒辦法啦。
既然打定主意讓虛構角色如真人你我會病會老，可能就要有讓其「退場」的準備了。寫偵探推理小說的，尤其是英國作家，大前輩亞瑟．柯南．道爾做了最佳表率，諄諄告誡後輩「別讓你大受歡迎的角色亂領便當」。如果這個主人公不夠紅沒太多人關注，說實話全然不需花時間力氣去想該怎麼讓他或她跟讀者說再見，趕快再去設計新的人物寫新的故事才實際些。倘若這個主角可以像夏洛克．福爾摩斯一般大紅大紫，道爾爵士會告訴你：千萬別因為自己莫名厭惡這個角色，就讓他隨便遇上一介大反派然後雙雙墜入瑞士瀑布不見蹤影，哪怕同他對上戲的是聽起來很威很悍的「犯罪界的拿破崙」、留下一位對他感懷不已的忠心助手兼記錄者……但如果覺得出版社雜誌社稿費給得不夠好，讓角色詐死一次是可以考慮考慮啦。不過，這種把戲你只能玩一次，要是不想再寫新故事的時候讓他退休養蜜蜂去就好，幾十年後有其他作家拿你的角色跟年輕女孩談戀愛還結婚生子也與你無關了……
跑題太遠，拉回正軌──那麼，關於名偵探赫丘勒．白羅的告別離去，謀殺天后克莉絲蒂究竟是怎麼想的？
時間退回到1930年代，身處二次世界大戰煙硝的克莉絲蒂，有了把白羅退場作寫下來的打算，最終將完成的作品鎖進保險櫃裡，直到三十多年後，她決心不再創作的1975年，才同意出版《謝幕》。她曾在自傳中提到，相較於第一次世界大戰讓人措手不及地爆發，第二次世界大戰倒是有明顯徵兆、讓人稍微預作準備的，雖然戰爭期間住所被政府徵用，原本抱持可能會毀於攻擊轟炸的最壞打算（幸好並未遭受波及），但對她的寫作影響倒是不大（「我想這是因為我可以把自己和現實生活隔斷，鑽入自己的想像境界。」果然是謀殺女王！），接連寫成與出版偵探小說《藏書室的陌生人》、《密碼》、《死亡終有時》等（前兩本還是同時寫的，「替換著寫，寫起來就有些新鮮味兒。」），還另以瑪麗．魏斯麥珂特為筆名完成《幸福假面》，用冠上第二任丈夫姓氏的阿嘉莎．克莉絲蒂．馬龍出版《來，告訴我你的生活》。
藏書室的陌生人：克莉絲蒂120誕辰紀念版
密碼
死亡終有時 (電子書)
克莉絲蒂自傳：克莉絲蒂120誕辰紀念版
幸福假面
來，告訴我你的生活
當時如此豐沛的創作能量，或多或少還是摻雜了戰火造成的動盪不安以及死亡暗影，再加上讓偵探白羅與助手兼記錄者海斯汀重返起點「史岱爾莊」的特殊意涵，使得《謝幕》層疊出多種對偵探角色與偵探類型而言深具思考性的探問。
史岱爾莊謀殺案(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17)
眼見白羅的外貌肉體可用油盡燈枯來形容，他仍自豪超乎常人的聰明腦袋絲毫未受影響，只是資質不算駑鈍、但終究不夠慧黠的海斯汀，依然遠比不上白羅對邪惡與犯罪的深刻理解，更無法洞悉名偵探是如何從解決謎案、預防（測）犯罪的能力上產生新的蛻變，不過身為「閱讀忠實紀錄」（這還是要謝謝海斯汀）的旁觀讀者「你」來說，是不是嗅出了不尋常？在《史岱爾莊謀殺案》中，白羅和海斯汀都是無端捲入事件的外來客，在《謝幕》中則有了轉變──是白羅主動去信邀請老友重返人事已非的故地，企圖在發生死亡謀殺之前揪出白羅已經在其他五個乍看不相干的案件中鎖定的關鍵人物 X，否則悲劇將再度上演。白羅與海斯汀過去「聯手出擊」時，扮演的是傳統偵探和助手的分工，但在神探還剩一口氣的最後一案中，海斯汀的「功能」隱隱出現了變化，成為走往真相結局的重大關鍵。
前述的一切絕非作者克莉絲蒂靈光閃現的念頭捕捉，而是在她長年浸淫的偵探犯罪書寫中領悟與開發出來的意念，極其珍貴地保留給年事已高的老偵探，讓他以舒緩的步伐踏上朝起點踽踽而行的告別之旅──既是實體場域的起點，也是抽象認知的起點。她毋須讓他時光停駐，永遠容光煥發、行動力十足地解開各樁奇案，也不用像一首歌曲做出餘音繞梁的淡出效果，細細設想他的退休生活晚年時光（雖然白羅一出場就是退休警官身分，還時不時說要去種櫛瓜不辦案了），「最後一案」就應該轟轟烈烈、讓人印象深刻不是？1975年8月6日的《紐約時報》，備極哀榮地在頭版下方欄刊載了赫丘勒．白羅的訃聞，不論對偵探或作家而言，或許就是最佳讚譽了。
1975年8月6日《紐約時報》在頭版欄刊載了白羅的訃聞。（圖／The New York Times Archives）
還好《謝幕》這部經典在今日的台灣仍能輕鬆買來一讀，這絕不會是我推薦你讀克莉絲蒂作品或白羅系列的第一本（太殘忍了！），但願是我推坑你好奇一讀的其中一本──可以按順序從《史岱爾莊謀殺案》開始，或先找最膾炙人口的《東方快車謀殺案》、最出乎意料的《羅傑艾克洛命案》，又或者即將改編上大銀幕、可以先睹為快的《萬聖節派對》……
謝幕(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38)
謝幕(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38) (電子書)
東方快車謀殺案(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01)
羅傑艾克洛命案(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02)
萬聖節派對(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27)
克莉絲蒂作品全集
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1-10
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11-24
克莉絲蒂繁體中文版20週年紀念珍藏25-38
作者簡介
現任社團法人台灣推理作家協會理事長，長期撰寫推理小說導讀、解說、評論與推薦，並主持講座、讀書會、寫作課程等活動，編有《偵探蒐藏誌》等書，為Readmoo電子書店「閱讀最前線」撰寫專欄、長期策畫博客來網路書店推理電子報。正職為出版社文學小說編輯，工作資歷十五年，曾任城邦出版集團馬可孛羅文化副總編輯、讀書共和國集團讀癮出版副總編輯、新經典文化副總編輯。
台灣推理作家協會臉書粉絲團：https://www.facebook.com/taiwanmyste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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