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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悖論和荒謬,營造一個小小的異托邦──解讀逆柱意味裂漫畫《紅色褲襪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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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家逆柱意味裂,透過作品不斷創造意象、敘事和意味的分裂開岔。(圖/《紅色褲襪男》內頁 ©IMIRI SAKABASHIRA)


我用「森羅萬象」來形容我最喜歡的當代日本漫畫家逆柱意味裂(逆柱いみり)的漫畫,但細想未免過於嚴肅和莊重,顯不出逆柱的幽默感和瘋狂、在地。說不定粵語的冚嘭唥(ham6 baang6 laang6,Everything的意思),或者台語的含巴攏 (hâm-pa-lang),都更有逆柱感。

逆柱就是一個想要包羅冚嘭唥在他的夢中的漫遊者,而且在建構這個萬有世界的同時,他其實在不斷地解構——不斷創造意象、敘事和意味的分裂開岔。

今夏,逆柱意味裂在台灣的第一本書《紅色褲襪男》才終於出版,雖然他早就來過台灣、畫過台灣——最近一次是2016年他在台灣舉辦個人畫展「蜃樓記」,回國後創作了一系列取材自台灣的畫作,在東京的TACO ché書店舉辦了名為「逆柱的福爾摩沙遊記」畫展。

紅色褲襪男

紅色褲襪男

我則是2013年在香港接觸到逆柱意味裂的,他的成名作《馬馬虎虎》充滿了香港元素,有一篇漫畫直接叫《夢之香港遊記》,加上在日本買到的《空中卷貝》,我成為逆柱迷。翌年,我索性在我任教的城市大學講到逆柱いみり的漫畫,講題是「夢的敘事學」。那時我把逆柱いみり音譯為「逆柱意迷離」,以傳達那種夢幻的游移感。當然逆柱自己首肯的「意味裂」譯法更好,因為它呼應了いみり的原意。

馬馬虎虎

夢之香港遊記

空中卷貝


逆柱意味裂生於1964年,他亦是post-punk樂隊「漏電銀座」主音樂手,本名叫望月勝広,在1993年12月號的《garo》他正式使用筆名「逆柱いみり」。逆柱いみり前半來自民間傳說:建房子的時候裝置木柱子要按照它生長的方式,倒過來了,樹木會變成怨靈一般的妖怪——鳥山石燕在《畫圖百鬼夜行》就畫過逆柱鬼。而いみり是靜岡縣燒津市的方言,意思是裂縫,連起來就是逆柱上的裂縫。

百鬼夜行:妖魔起源

百鬼夜行:妖魔起源


鳥山石燕繪製的逆柱鬼。(圖/wiki

逆著的柱是反叛的,也是彆扭的,而裂縫則是反叛與彆扭的出口,從這一個出口出來,森羅萬象冚嘭唥一下子展開,暴走,乃至失控邊緣——如果只讀一次《紅色褲襪男》這將是你的第一印象。

作為漢字使用者,你首先會留意到畫面裡鋪天蓋地的漢字標牌,多數來自香港和台灣,也有中國大陸的簡體字,還混雜了少許泰文和阿拉伯文⋯⋯逆柱意味裂是個標牌狂、文字繁殖狂,漫畫裡的文字的增殖是呼應想像力、神經浪遊式的增殖。

書中充滿各種文字標牌,有繁體、簡體中文,甚至泰文、阿拉伯文。(圖/《紅色褲襪男》內頁 ©IMIRI SAKABASHIRA)


這是一個由「引文」組成的宇宙——我不禁聯想到哲學家班雅明的夢想,某種程度上,逆柱就是一個暴走的班雅明。除了由標牌、畫外音和畫中畫(電視MV)組成文本上的繁衍,同時逆柱最顯著能呼應班雅明的是他那些不斷變換的背景,與背景裡龐雜的建築與僭建物,它們組成了班雅明也為之著迷的超現實主義宇宙。請看這一段:

只是在這一刻,雙手才會在夢境中重溫物品的斑狀,指尖從熟悉的輪廓上撫過,儘管它們急於消失。它在物品最陳舊破敗的點上試圖去抓住它⋯⋯那麼,物品離夢境最近的一面是什麼?它最易衰老的點在哪裡?答案是,因為使用習慣而磨損得最厲害的那一面,被廉價的格言所裝飾的那一面。物品朝向夢境的那一面,就是它作為媚俗贗品的那一面。

這是班雅明第一篇關於超現實主義的文章叫做〈夢之刻奇:超現實主義概覽〉裡面說的,幾乎可以直接用來說明逆柱那些源自港台東南亞破敗建築的背景流動的魅力:它們是媚俗現實的贋品,卻搭建了離夢境最近的舞台。班雅明說超現實主義「與其說關注精神的脈絡,不如說更關心物品的痕跡」,這也是你不可能在逆柱漫畫裡找到什麼精神力量卻能重審現實的原因。

後來在〈超現實主義〉一文中,班雅明更說明了這一點:藝術家回憶19世紀那已被透支了的物質文化,最終目的是為了將之據為己用,「通過這個過程,將那仍有舊跡可尋的世界的能量吸收到自己體內」——我們在逆柱那些怪人怪獸的冒險記裡,就能直觀看到這種能量吸收和轉換。

但逆柱和迷戀巴黎拱廊街的班雅明還是不同,繪畫外景他更喜歡台灣鄉鎮的增生式鐵皮屋,因為無序和莫名的醜之美感;內景當然是九龍城寨,尤其〈箱男〉一篇,逆柱意味裂在〈箱男〉裡甚至加入了對香港警察的諷刺(在警察出來的地方,牆上寫著「有牌爛仔」,這是老香港對警察的定義)。但批判只是附加性的,逆柱描畫的每一場景裡其住民都自得其樂,儘管細節充滿悖論和荒謬,逆柱正是以此營造了一個小小的異托邦——有別於班雅明的烏托邦。

背景的「有牌爛仔」藏著對香港警察的諷刺。(圖/《紅色褲襪男》內頁 ©IMIRI SAKABASHIRA)


逆柱意味裂更深處與班雅明呼應的,是後者作為「城市漫遊者」的理念。城市漫遊者無所事事、隨心所欲,著眼於偶遇的靈光。到了逆柱這邊更加是「伸縮自在」,他進一步邁出城市邊緣,走進工業廢墟、荒蕪島嶼、鬼屋祕境乃至生死明暗的交界點(有時是一條腐爛金魚的內部宇宙)。他深諳現代文學裡的「自動寫作」、「刻意離題」等魔法,動輒把讀者帶到意想不到、別開生面的時空中去。

因此逆柱的漫遊更像日本傳統的百鬼夜行,他耽於移步換景、走馬燈、跑洋片——這不是異國情調的嘉年華,而是廟會展示舶來品、偽劣的「珍禽異獸」的形式——尤其撲面而來都是老昭和時代特攝片造型與橋段的「濫用」。

紅色褲襪男本身就是一個特攝片跑龍套角色,雖然他用了一個帥氣的躍下亮相,接下來他只能展示他平庸瑣碎的一面。他更像天真一面的逆柱本人——褲襪男買了一袋燒烤,他給池鳥餵食和給科學家餵食是一樣的方式,無用心、無區別,隨遇而安。

紅色褲襪男給池鳥餵食和給科學家餵食是一樣的方式。(圖/《紅色褲襪男》內頁 ©IMIRI SAKABASHIRA)


但接著貓河童替換主角後,呈現的是逆柱的「惡意」一面。尤其高潮部分亞美利加之家的出現,逆柱沿襲六十年代普普藝術對美國中產文化的辛辣諷刺,老男人的幻想模式以及他看著的電視節目更是像極了大衛林區的電影。最後褲襪男的高速闖越打破了老白男的性幻想,「美國夢」被另一個「昭和夢」打破,也是一種顛覆、或者惡作劇。

褲襪男的高速闖越打破了老白男的性幻想。(圖/《紅色褲襪男》內頁 ©IMIRI SAKABASHIRA)


逆柱意味裂的漫畫常常充滿著惡作劇式的逸樂,快感到形式為止,但形式可以極端到失控的邊緣,快感也因此天花亂墜。相比較松本大洋《惡童當街》裡惡的天真,逆柱的惡意更深藏不露。他的淡漠與殘忍,上接薩德侯爵,下起《貓湯》漫畫——日本人「天真」起來,善惡都會往戲劇性的方向放大爆發。這屬於逆柱漫畫的倫理學問題,留待下一篇文章細究。

話說回來,現實日本中存在「逆柱」,日光東照宮陽明門的櫸木柱就是倒置的,被稱為「魔除之逆柱」,據說這是一種故意製造「未完成」,來阻止建物完成時同時就開始崩潰和惡化的法術。逆柱意味裂的漫畫出其不意、總是戛然而止,給予已經腐壞的世界一種保鮮術,讓讀者保持對夢境的驚訝,也許也是這個道理。

紅色褲襪男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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