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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年後揭開母親離家之謎,從此媽媽不再是虛擬人物──專訪田威寧《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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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北一女國文教師田威寧。(照片提供 / 聯經出版)


田威寧4歲時,某天回到家,家裡一片闃黑,她直覺跑到房間打開衣櫃,發現母親的衣服都不見了。那是她對母親留下的最後一個印象。三、四十年來,父親對於母親的事隻字未提,母親離家的原因始終成謎。

繼2014年出版深情凝望父親的第一本散文集《寧視》後,事隔八年,她寫下遠在夏威夷的母系家族史《彼岸》,揭開如霧般的未解之謎。

寧視

寧視

彼岸

彼岸

仍就讀北一女時,有次田威寧放學後去看牙科,醫生見她一身綠制服便熱絡地說,我也是北一女畢業的,我是你學姊。醫生說,小時候母親盯得緊,要她仔細刷牙,希望她將來能當牙醫師。隨口又問:「學妹,你怎麼蛀牙這麼多?媽媽沒盯你刷牙?」田威寧一聽,眼淚當場劈哩啪啦掉下來。醫生嚇到了,不知自己講錯什麼,後來送她好多牙刷牙線。田威寧坦承,「我就是沒辦法克制,這種情況上演過很多次。」

「以前都不覺得自己『有媽媽』,我大學離家出走後,就把自己當孤兒了。別人問我,你爸媽還在嗎?我都會追問,你講的『在』是什麼意思?如果是問在不在世,都還在世,但如果是心理上的還在嗎?我不知道怎麼回答。」田威寧的父母在高一時結識,高三就奉子成婚,姊姊出生兩三年後,她也跟著出世,但4歲時母親從家裡徹底消失。她與母親一闊別,便是33年。

問她何以遲至37歲才跨海尋母?她娓娓道來,自小家人絕口不提母親,她只知母親遠在他方、以一個「問號」的姿態存在,再多的電話、信件、照片,仍然形象模糊,猶如虛擬人物。她雖想解謎,卻缺乏動力。

在北一女教國文的田威寧,偶像是張愛玲,34歲時她申請赴上海教書一年,想完整感受上海的春夏秋冬,藉此更貼近張愛玲一些。到了上海,遠離熟悉的人事物,她在夜深人靜時自問,有什麼想做卻始終沒做的事?她將清單分兩欄,左欄所列,未做的原因取決不在她;右邊一欄,看來是可以實踐的,像是從小就想學的樂器。「那麼,『沒有見到媽媽』該放左邊或右邊?小時候我被迫成為沒有媽媽的小孩,但我已經三十多歲,媽媽又還健在,我也知道她的地址,好像不應該放在左邊囉!」

返台任教後,田威寧班上轉來一名學生,女孩向她傾訴:「媽媽應該是我最親近的人,可是我卻不了解她。但不管要多努力,我都想認識這個人。」田威寧聽了倍感羞愧,「18歲的學生有這番勇氣,我憑什麼做不到?要揭開祕密的時候,可能會失望或被傷害,有時其實『不清楚』是比較好的,但我跟媽媽之間不能一直存在這麼多謎團,我想努力看看,受傷也沒關係。」幾個月後,她小阿姨正好從夏威夷回台,跟她們姊妹倆相處了兩個月,小阿姨盛情邀約她們去夏威夷,表示可以住她家,母親也很歡迎她們去。

幾件事接連發生,像是老天爺的特意安排。37歲,再沒有理由推託,她和姊姊決定前往。出發之前,田威寧跟母親不過幾年才聯絡一次。小學時期她曾與母親通信,上了高中,母親再婚,得費心照料甫出生的嬰孩,婆婆又失智,母女便斷了聯繫。要再過幾年,母親較有餘力,才能趁先生不在時打越洋電話給她們。

在她想像中,母親是一位甜美、自信的女子。母親反覆提及,儘管在夏威夷很辛苦,但想做什麼都可以做得到。信裡也說,雖然賺得少,但有偷偷存錢為姊妹倆買美國基金,讓她們長大後不用愁。

第一趟尋母之旅,阿姨舅舅們熱情招待,行程排得極滿,可是母親在餐飲店上晚班,午後至夜間十點關店前都得工作。那次,她跟母親幾乎沒有獨處的機會,講話時還不自覺使用敬詞「您」,跟小阿姨相處因不怕講錯話,反而更為親密,讓母親有些吃味。

她在《彼岸》中一一細數跟母親的共同點:年輕時的外貌、最愛歌手鄧麗君、兒時大難不死,「我一定要找到媽媽跟我的共同點,才能確認這人就是我的親生媽媽,沒有人可取代。」田威寧在北一女有很多同事年紀跟母親相仿,鄰座的陳美桂老師興趣愛好跟她相似,對她更是照顧得無微不至,「陳美桂老師就是我心目中夢想的母親,你能想得到一個母親能為女兒做的,我一點都不缺。所以,我唯有找到跟親生母親的相似點,才能確知那真的是我母親。」

田威寧回憶,大一時候的國文課作文,寫的全是家庭關係。後來有段時間,她潛意識認為,只要不去正視這一塊,日子也過得挺好。「我覺得我可以完美避開不愉快的部分,因為那不是我能決定的。我憑自己的力量,讀書、找工作,過得很開心啊,為什麼要去面對不愉快?再說,有些事情不是面對之後就能處理的。」

即使如此,她仍不斷想著:到底我母親是誰?為什麼我沒有母親?母親當初離開的原因是什麼?去夏威夷前,她連母親究竟在不在乎她這個女兒都不知道。「後來我發現,如果不碰這一塊,它永遠都會在那邊;如果真的不需要處理,我怎麼會三番兩次在別人面前失控落淚?

在女校教書,讓她有很強烈的代入感,「當我看著這些青春期少女們的處境、家庭故事、想法和作為,自己常常反思,如果是我,我會做一樣的選擇嗎?如果這些學生的家庭讓我任選,我希望成為哪個家庭的小孩呢?」身為老師,她不僅聽到學生(女兒)的聲音,也會聽到家長(父母)的聲音,有些卡住的結,經常是互相關愛、卻找不到契機和解。這些女孩的故事像許多條並行發展的線,「我從學生身上看到,關於原生家庭的難關,『認真面對』和『選擇逃避』的,畢業後好像走向不一樣的人生道路。所以我一定要好好梳理家庭關係對我的意義是什麼、我在乎的是什麼。」


她過往所有的困惑,在一次大舅痛哭流涕告解中終於解開。原來當初母親執意帶她們一起去夏威夷,但大舅出於私心,盼年輕的母親在異地展開新生活,而失信於母親,將姊妹倆留在台灣。「這對我很重要,我是一個沒有媽媽陪伴成長的孩子,不代表我被拋棄。這是我很在乎的。得到這個解釋,我坦然太多了。」田威寧說。

2016年從夏威夷回來不久,田威寧接獲當時《幼獅文藝》主編李時雍邀約專欄,心想正好可藉由書寫,永久保留對母親稀少卻珍貴的記憶。「如果一定要有一個人為這個家族留下一點什麼的話,我責無旁貸。」她抱著記史的心情,只求寫得貼近真實,「這不只對我有意義,對我姊姊也有意義,有一天媽媽如果想知道她在我心中留下什麼印象,可能也要透過這些文字,所以一定要完全真實,細節都要進去。

家庭課題對田威寧的生命帶來全面性的影響,藉由寫,逼著她去梳理人生經歷,過程中,重要的事漸漸沉澱,「就像在沙灘上一直往前走時,我們看不到自己的腳印,唯有回頭看。」她說,「腳印一定是一個一個踩下去的,仔細觀察會發現,有的輕,有的重,透過文字紀錄,反芻、沉澱,才能用旁觀者的眼光去看腳印和腳印是如何串在一起。線條的軌跡從來不是直線,原來我是這樣成為現在的自己。有些早先想不明白的事,透過寫作,彷彿天啓,好比我瞭解了母親的一部分,或是突然理解了父親當時的想法。

對於從前無能為力的事,她不再執著,被朋友譽為「一本勵志書」的她反過來安慰人:「別灰心,被決定的是你人生的第一章、第二章,可是一本書可能有第五、六、七章,繼續寫下去,哪一段會出現轉折不知道,但就繼續寫下去。

採訪這天,田威寧穿了一件張愛玲百歲誕辰的紀念T恤。她的碩士論文即是從「迷文化」角度探究「張愛玲現象」,問她為何迷戀張愛玲?田威寧說,「覺得跟她親近。張愛玲4歲的時候,媽媽離家出走了。光這點就覺得好親近。」儘管張愛玲喜歡母親,彼此卻甚少肌膚相觸,散文〈童言無忌〉就寫道:「有兩趟她領我出去,穿過馬路的時候,偶爾拉住我的手,便覺得一種生疏的刺激性。」田威寧分析,「張愛玲的書不見任何慈母光輝,不向政治正確靠攏,她寫出人性極幽微又真實的部分,有時太赤裸,讀了叫人心驚。即便如此,也無礙她對世界的好奇和熱愛。」

去夏威夷「認識」母親前,田威寧心中盤旋著一股劇烈的不安,但從夏威夷回來後,當別人問起母親,她已不再傷心,因為她可以直率的說:「我有媽媽啊!不過我媽住在夏威夷。」她可以侃侃而談母親喜歡什麼、不喜歡什麼,一有長假,買張機票就可以探望母親,「她就是一個確實的存在,而且,我對媽媽是熟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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