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多歲的林步昇,投入翻譯工作的資歷卻不算短。他念師大英語系時就對翻譯產生興趣,那時就透過翻譯社開始嘗試接案,並在師大翻譯研究所繼續深造。這樣的訓練背景,走上譯者之路似乎不令人意外,不過在成為自由譯者之前,他的足跡可說充滿了脫離軌道的岔痕。
這個岔路或許可以從2009年碩二時前往荷蘭當交換學生開始:異文化的新鮮體驗、遠離熟悉環境的自由感,給了他更開放的視野;當時也接到第一本書籍翻譯工作,比起學術研究,那時他似乎更想累積實戰經驗。回國後,儘管順利修完學分、完成翻譯實習已修完,只差完成論文就能拿到學位,正處於迷惘狀態的他卻選擇先休學去當兵。當兵的人際經驗,成了林步昇的第二個人生岔路口,身旁來自各行各業、有著截然不同人生的同袍,讓他對自己「升學乖乖牌」的安逸生活產生了動搖。退伍後,他到劇團上表演課程,後來更參與劇團演出和幕後製作。一整年的出走讓他體悟,偏離軌道愈來愈遠之後,更無心回去寫論文了。後來他考上中央廣播電台的新聞編譯,但投入職場兩年後再度對現況感到不安,於是踏上自由譯者與英文補教之路。
書籍翻譯像打怪破關
「在學校時,我都選修應用類的課程,像是新聞編譯、口筆譯實務跟語言學,文學課程能避則避。結果交換學生那一年,我接到的第一本書內容卻集結了一堆經典文學。」林步昇說,在荷蘭時透過室友牽線,因緣際會認識了剛成立不久的大家出版社編輯,開始嘗試書籍翻譯,第一本即是《真的不用讀完一本書》,該書受文學教授皮耶.巴亞德(Pierre Bayard)的《不用讀完一本書》啟發,以風趣口吻介紹世界重要文學作品。
「書裡盡是莎士比亞、《尤里西斯》、《源氏物語》各種名著,我超傻眼啊。花很多時間查資料,譯每一章都像在打大魔王。完成一章後鬆口氣,下一章一道高牆又升起來,從零開始。」他花了共四個多月密集衝刺完工,過程雖不斷撞牆、到處請教,但最後很有成就感,更體驗了有別於過去做文件翻譯時的作品份量,「文件翻譯往往快狠準,經常兩三天或一週內交稿,但一本書的翻譯動輒三四個月,得耐著性子,跟它當朋友。」
第二本譯作《老爸的鬼話連篇》是美國喜劇作家賈斯汀.哈伯(Justin Halpern)紀錄父親率直的「每日金句」推文集結,生活化的俚語與幽默感,需要在文化轉譯上多加斟酌,卻也讓他享受了翻譯髒話的樂趣。與大家出版合作的第三本書《文法的魔力》,則是林步昇的第一本「文法書」譯作,「或許因為我的背景是英語文教育,實際上也在進行教學,因此透過這本書,我更加理解母語人士如何使用、看待文法。」由此,似乎開啟了他一條獨特的譯書路線,陸續接下另外兩本教人如何使用語言的文法書:《英文的奧妙》、《清晰簡明的英文寫作指南》。
文字編輯的內心小劇場,讓人置身「溝通的現場」
有趣的是,從《文法的魔力》、《英文的奧妙》(舊版為《逗點女王的告白》),到《清晰簡明的英文寫作指南》,都不是一般印象中條列死板規則的文法教學書,而是偏重語言的「使用」與「溝通」,三位作者都來自寫作的「現場」:寫作教練羅伊.彼得.克拉克(Roy Peter Clark)、《紐約客》雜誌資深編輯瑪莉.諾里斯(Mary Norris)、藍燈書屋文稿總監班傑明.卓瑞爾(Benjamin Dreyer),剛好從報紙、雜誌與出版社三種不同平面媒體,深入小自詞彙、標點符號,大至小說敘事的句構解析。
「翻譯文法書,腦細胞會死很多。」林步昇笑說,「例句的中英對照,翻譯起來壓力超大,這些句子往往引自經典作品或文學作家,讀者一比對,可能馬上覺得英文原文比較漂亮,高下立判,我真的很怕愧對原作者。」
「特別是諾里斯、卓瑞爾都是文字編輯,他們對標點符號有近乎吹毛求疵的偏執,從裡面能看出文字編輯都是控制狂!」林步昇分析,兩人字裡行間不乏獨特的幽默感,能讀到他們內心的小劇場;比如諾里斯就提到,《紐約客》的新進助理一聽到她是文字編輯,反應竟是「倒彈了一步,好像我會用滾燙的連字號戳她,或是逼她吞下一整桶逗號」,生動的描述令讀者會心一笑;而卓瑞爾則是「把辭典中大家最容易犯的錯誤整理成列表,完全是個清單控。」
語言的演化:從「單數」代名詞they說起
林步昇分享,兩位資深編輯都特別提到的,還包括了性別人稱的使用。諾里斯用了一整個章節點出語言的性別問題,「以陽性代表全體」的概念受到挑戰,尤其是在指稱不特定第三人稱單數時會有的「英文的天生缺憾」。相較於累贅的「he or she」用法,近年愈來愈多母語人士以「跳脫二元性別」的「they」代表單/複數,儘管在老派編輯眼中仍有爭議,但林步昇指出,就連權威的《韋氏詞典》都在2019年收錄單數用法,足見勢不可擋。無獨有偶,卓瑞爾也接納「they」當成「中性單數代名詞」,儘管部分使用者還不習慣,但「單數they」已非未來趨勢,而是當前浪潮。
「他們對代名詞與人稱性別的說明,都能看見各自柔軟的地方。」林步昇說,從兩人的書中也能明白,文字編輯其實扮演了一種緩衝的角色,「他們知道語言一直在變,而眼前要面對的讀者,也包括不那麼跟得上變化的人,所以他們必須成為喜歡使用最新語言的年輕人與適應沒那麼快的族群之間的緩衝。」
翻譯了這兩本文法書後,他也獲得一些能回饋給學生的要點。「我的學生部分是國際學校的中小學生,口語流利,但很容易出現誤用標點符號、關係代名詞子句,以及拼字混淆的情況。」林步昇說,「這兩本書讓我在教學上感受到作者為什麼要這麼苦口婆心,因為連學經歷優異的母語人士都可能常犯以前被耳提面命過的錯誤。舉例來說,歐巴馬不時會在演講中說出類似『...invited Michelle and I』的話,但正確用法是受詞的『Michelle and me』,諾里斯就順勢拿來當書中例子。」
翻譯是為了「溝通」而生
林步昇坦承,「我是一個容易糾結的人。」翻譯時,他為了保留身為讀者的感覺,通常「翻譯一部分,回頭修一部分」,邊讀、邊譯、邊修,希望第一次譯完就達到八成的完整度。這種讓「原文讀者」和「中文譯者」身分共存的狀態,也幫助他保持閱讀的新鮮感直到譯完全書。
「我從小就是閱讀速度比較慢的人,閱讀量不大,但我彷彿有一種強迫症,不懂的地方會反覆讀到懂。」這樣的精讀習慣,自然被他帶入翻譯工作裡,「所以我沒辦法把一本書快速的讀完或譯完。」
除了文法書,林步昇也翻譯文學書,但更偏好科普、趨勢、科技等貼近社會日常脈動的書種;他近年的譯作也包含參與了全球話題書,如蜜雪兒.歐巴馬的《成為這樣的我》和歐巴馬的《應許之地》,由於這兩本書以「全球同步出版」為前提,在緊湊的製作期程下皆採多位譯者合譯模式,對他來說是新奇又有挑戰性的經驗。而過去的新聞編譯經驗,也讓他對歐巴馬自傳中談及的許多外交事件並不陌生。
「翻譯這件事情,讓我深刻察覺語言的魅力和語言所能發揮的力量。」訪談到了尾聲,林步昇說,「撇開常被自己害到趕稿的壞習慣不談,這個擔任文化橋樑的過程,我到現在都還樂在其中。畢竟,翻譯最初的目的就是為了溝通而誕生。」
而現在的他正踏上另一條人生岔路:配音。原來在疫情期間,他進修了不少聲音與呼吸的線上與線下課程。他說,「我希望未來能錄製自己翻譯的有聲書。」看來除了與文法書內的標點符號用法周旋外,林步昇也替個人的自由工作者生涯憑添了不少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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