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剛結婚沒多久，就遇上了農曆過年。當時我很「嫩」，穿上了婆婆結婚前送的羊毛洋裝去參加婆家聚餐，在此之前，我對婆家過年的想像，都來自於配偶的描述，輕鬆、愉快、不繁複。結果當然是糟糕的，男人們確實輕鬆愉快，有茶酒和熱飯菜，因為女人們一直在廚房忙進忙出，才端菜上桌就轉身去切水果。先不說怕水又怕髒的羊毛服飾讓我多難做事，婆家是四樓透天厝，按照習俗，神明桌在最高樓層，隔天我就鐵腿了。
當我在這本書讀到「媳婦裝」時，回想自己結婚十年來每逢年節去到婆家的穿著，要頻繁上下樓，穿長褲最妥當。長輩不習慣寬領口或是寬袖、破洞等流行，認為中規中矩的設計就好。至於太貴的衣服會被認為奢華，質料不好的衣服看起來太隨便。總之，一串「自我審查」後，我有了幾套安全的「媳婦裝」替換，相較之下，配偶回到老家就換上高中大學時代的便裝呢。
《媳婦靠北日記》讀起來讓人不安，這些親身經歷太八點檔了，怎麼會有這種惡公婆存在？要親家母替自己兒子慶生，斥責育兒想法與自己不同的媳婦不可頂嘴，口無遮攔地要剛流產的媳婦趕快再懷孕……。作者描述的婆媳問題，讓我彷彿在看PTT婚姻版。
媳婦靠北日記：婆媳關係，就是一場沒有盡頭的女人戰爭。看21世紀俏媳婦，如何對抗19世紀惡婆婆!
坦白說，這本書要連結到女性主義實在不容易，畢竟作者在婚前就選擇當一名「無聲」的媳婦，婆婆要她改變稱呼丈夫的方式，她忍了下來；當婆婆抱怨沒有收到昂貴禮物時，她只能暗想：下次不再做表面功夫。她雖然渴求家庭的獨立性和自主的人生，卻也仰賴著婆家的經濟支援，以至於公公可以隨意進出家門，婆婆訓斥這對夫妻出門喝咖啡。
這些婆媳故事不難發現，韓國長輩提供給三、四十歲子女的金援，準備好房屋、可預期的遺產（台灣不也是？），都成了兩代家庭無法劃清界線的毒藥。當年輕一代享受著「傳統家庭紅利」，卻想當個人主義者，拒絕父母介入自己家庭指教，無可避免引發大衝突。
（圖/《媳婦靠北日記》內頁）
在這樣世代交替、家庭觀念緩慢進化的陣痛期，要減緩婆媳問題（我們卻不曾有丈婿問題？）只能靠最為難的中間人，也就是公婆的兒子、女人的丈夫。可惜，男人也有過渡期，他們在成長過程看著自己的父親如何在家裡扮演遠庖廚、不育兒的大男人，卻在進入婚姻後，不得不成為自己也陌生的「好男人」。
以作者描述的丈夫反應來說，他明顯是個隨處可見、搞不清楚狀況的「好兒子」，面對自己父母離譜的言行，以「妳會不會太敏感了啊？」、「退一步海闊天空，妳就不能忍一忍嗎？」來搪塞。當婆婆要求媳婦準備中秋祭拜的祭品，丈夫隨口一句：「準備這些就可以了」，再眼睜睜看著妻子被自己的母親痛罵到哭，卻毫無作為，彷彿那是別人家的婆媳糾紛。雖然這本書訴說的是婆媳問題，但我讀到的作者心聲是：願意用心理解她內心想法的人一個也沒有，甚至連自己選擇的配偶都不願意。
（圖/《媳婦靠北日記》內頁）
所幸，我們還是見到了作者的成長，她終於能拒絕公公提議她當眾餵奶，告訴婆婆是否生育第二胎要由夫妻倆自己決定。當公公開無聊幼稚的玩笑時，她能果斷阻止，說明自己的感覺很糟，而且一點也不好笑。即使氣氛尷尬、令長輩難為情，她也能處之泰然了。作者也反推己身，思考娘家母親與弟妹間的尷尬關係，發現自己曾無意間成了一位「白目大姑」，認為媽媽「不是那個意思」──深受婆媳問題所苦的女性，不一定能理解其他家庭的婆媳問題，為什麼？
走到這裡，作者才真正進入了「性別」於家庭中的思考，她意識到，母親對兒女的照顧沒有差異，但若女兒出嫁備受疼愛，母親會感到欣慰祝福，那是一種替代性滿足和補償心理。尤其是看到女兒成為能幹的妻子或主婦時，「傳承感」讓母親覺得自己的付出是值得的。相反地，當兒子被其他女性照顧妥當，母親卻是感到失落，無論兒子過去是乖巧聽話或叛逆難懂，當兒子成為「她的老公」時，無可寄託的母性，突然成了怨懟丟擲在媳婦身上。
作者從婆媳關係學到的一課就是：人如果不能看重自己，老是把配偶、子女、家庭放在自己之前，把「對子女無盡的擔憂」視為母職的必要付出，以至於在含辛茹苦的育兒生活中，逐漸忘了自己。那麼，當這份任務卸下時，父母也會忘了拾回自己，甚至在不知不覺中，做出他人眼中可恨又愚昧的行為。
（圖/《媳婦靠北日記》內頁）
讀完此書，我心裡那股不安終於放下，作者就是一位平凡的家庭主婦，她和我們身邊的人妻、人母、人媳如此相似，甚至有不少我的影子在內。不管怎麼「靠北」，最後還是要回到自身，這一代女性能做到的，就是停止讓他人介入自己的婚姻，拒絕承擔他人的壓力，並思考丈夫這個角色的意義。若怕婚姻變得不幸，就必須靠婚姻中的兩人一同保護、做出選擇，這個家庭想要的幸福、夢想、期望的日常生活，終究要由兩人合力塑造。說到底，除了締結婚約的兩個人，其他人都是局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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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現為「半媽半X」自由文字工作者，育有一狗二孩三貓，
關心兒童與動物的權益與未來生活環境。
著有《迎向溫柔生產之路》，繪本《一百萬個親親》。
合著《餐桌上的真食：用腦決定飲食風景，吃出環境永續 》《遜媽咪交換日記》。
OKAPI專欄【繪本告訴你怎麼教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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