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萊莉.貝涵(Valerie Perrin)的《星期天被遺忘的人》(2015)在法國長銷,2018年更被法國書店票選為「年度最愛」。(圖/ 商周出版提供 © Valentin Lauvergne )
某個星期六夜裡,三戶人家分別接到電話通知,他們住在養老院的老人過世了。隔日一早,家屬趕來處理喪儀,住在養老院的親人卻面露微笑迎接突然來訪的他們。這名打電話的「烏鴉嘴」屢試不爽,時不時開個玩笑把家屬「騙」來。要說是玩笑嗎?也許更像是善意的謊言。故事就發生在這個「努力不被遺忘」的養老院。一間養老院、一段往事、一份善意,更重要的是,一隻鳥,這些元素交織出《星期天被遺忘的人》觸動人心的故事。
我住的酩意鎮,約有四百位居民,那是個要拿放大鏡才能在地圖上找到的地方……鎮上的「售屋」看板幾乎快跟住屋數一樣多。
──《星期天被遺忘的人》
《星期天被遺忘的人》是瓦萊莉.貝涵(Valerie Perrin, 1967-)的第一本小說,故事場景是法國中部的勃根地,但它的原型其實是家族長輩居住的小鎮,也是她的出生地:位在法國東北部孚日區的赫米爾蒙(Remiremont)。這個故事在貝涵的腦海裡蘊釀了14年之久。其實在更早之前,她就寫了一篇名為《呂西恩的海鷗》的短篇小說,寫寫停停近十載,後來她加入了一個少女的聲音,故事因此有了不同年齡世代之間的互動,同時增添了「聆聽」的元素。那麼,為什麼小說要把故事場景酩意鎮從孚日搬到勃根地呢?因為那是孕育這位作家成長的土地。貝涵說起這個地區時,語氣中滿是懷念與嚮往。鄰里間彼此熟識的情誼和代代傳遞的情感連結,是她寫出《星期天被遺忘的人》這本鄉土小說的養分。
小說主角曲絲汀就是留在家鄉的年輕人,她在一家養老院擔任照服員,而她的堂弟則是離鄉求職的對照組。鄉村的高齡化是故事的主線之一,但小說中對於「高齡」的想像有些不同。作者透過曲絲汀發聲:
雖然我不曉得從幾歲開始算老,但護理長勒卡繆女士說,是從他們無法獨自打理家務那一刻開始。……不過,我覺得老了,是因為開始感覺孤單……我同事喬兒說:「老,就是變得囉哩八嗦……」另一個同事瑪莉亞倒覺得,老了就是開始重聽,每天找十幾次鑰匙。我21歲,每天找十幾次鑰匙。
對貝涵來說,青春非關年齡。「有些孩子失去了對未來的渴求,因為太多不切實際的夢想落空而厭世,16歲就顯老。他們不再作夢,雙眼也不會因任何事發亮。」
「一個人得花上很長的時間才能變年輕。」
──畢卡索
寫《星期天被遺忘的人》的過程中,貝涵反覆咀嚼畢卡索這句名言。她說,「有的時候,當個年輕人並不是那麼有趣的事,年紀大了反而比較自由。人到一個年紀後,就沒有什麼好顧忌的了,可以自由地做很多事,」當然了,到了一個時間,難免像我們常說的視茫茫、髮蒼蒼,而齒牙動搖,身體變得不靈活,跟不上腦袋,「但別忘了,熱情才是引導行動的力量。」貝涵認為每個人都應提前準備,持續做些瘋狂的事、築夢、替未來打算。「如果對未來沒有期待,那就真的完了。」
一個人可以一輩子年輕,也可以一輩子都像個老人。正如小說中的少女照服員曲絲汀經歷了年輕人的逝去,但老婦人海倫卻懷抱著熱情回憶過往。貝涵在小說裡安排了老婦人回憶一段往事,讓主角曲絲汀透過別人的故事了解自己,並逐漸敞開心胸。貝涵說,「我們需要聆聽別人的故事,才能創造自己的。」
這段往事是真實的經驗嗎?「是的,這是『呂西恩.貝涵』的故事。」眼尖的讀者可能早就發現,小說裡海倫的情人和作者同姓,事實上就是她的爺爺。呂西恩在二戰時期被送入布亨瓦爾德集中營,奶奶瑪麗是他戰時的筆友,兩人長期通信。貝涵憶起英挺的爺爺從戰場上回來時,就像小說中的呂西恩失去了靈魂。他並沒有真的回來,反而成了一個異鄉人,隨浮雲飄遊。
「欸!出奇的異鄉人,你究竟愛什麼?」
「我愛雲……飄零的浮雲……在那兒……還有那兒……多麼美好的雲!」
──波特萊爾,〈異鄉人〉
1869年出版的法文版《巴黎的憂鬱》,〈異鄉人〉即收錄於其中。
而海倫與呂西恩的咖啡館則來自作者外祖父母共同經營的小店,記憶中,那裡的人們每天都會到咖啡館喝一杯。她藉此把第一本小說獻給了摯愛的故鄉與家人。這間咖啡館後來彷彿成了診所,治療初老症狀之一:孤單。
「不管是去咖啡館或去診所,人們都是為了去治療孤獨。」
──《星期天被遺忘的人》
貝涵沒想到,2017年出版的養老院故事,竟在這兩年疫情期間再度成為社會焦點。2020年,新冠病毒重挫法國醫療系統,養老院更是首當其衝。養老院暫停家屬探訪,無數老人孤單離世。「我們的國家正在為過去幾年的經濟政策付出代價,醫療與教育系統出了問題,怎麼能期待經濟提升?……造成老人死亡的因素不只是病毒,還有孤獨。再怎麼堅強、再怎麼喜愛獨處的人,都不敵長時間的孤立。」這是身為作家的她對社會的關懷。
幸虧還有閱讀。書中的人物透過閱讀建立情感。貝涵強調閱讀能帶來自由、幫助思考、建立觀點並獲取更多知識,所以才在小說中放入了許多閱讀的橋段,甚至安排了主角學習點字。她是這麼設定的:「小說中的海倫如果不會閱讀,應該活不下去。」除此之外,她自己也是在閱讀義大利作家米蓮娜.亞格斯(Milena Agus)的作品《石頭之痛》(Mal de pierres)時,得到了故事靈感。《石頭之痛》在翻譯成法文版後,於2016年翻拍成電影《熾戀》,由影后瑪莉詠.柯蒂亞(Marion Cotillard)獨挑大樑,詮釋故事中大膽追愛的女子。二次世界大戰的背景與等待愛人歸來的心情,都與《星期天被遺忘的人》互相呼應。貝涵也刻意把原著小說的場景薩丁尼亞放進了自己的小說裡。
小說《石頭之痛》法文版封面與改編電影《熾戀》海報。
然而,對貝涵來說,這本小說的靈魂是鳥。她認為每個人都有守護鳥。小說裡寫道:「世界上的鳥跟人一樣多。而愛,就發生在幾個人願意共同分享同一隻鳥時。」
她在諾曼地住了很長一段時間,在那裡,海鷗無時無刻都在頭上盤旋。她想藉由鳥,表達超脫現實的力量,就像小說中海倫的守護鳥隨著呂西恩上了戰場。鳥是一種比喻,「真不明白怎麼會有人想把鳥關在籠子裡,鳥是自由的,關進籠子就是逼著牠們守護的人發瘋。」貝涵說。正因為需要自由,閱讀更顯重要。
鳥的意象貫穿了整部小說,越過代際的隔閡、穿過今昔的時空、串起彼此的情感,牠的自由就是這本小說想傳遞給讀者的訊息。除了小說外,貝涵也與伴侶,即知名導演克勞德.勒路許(Claude Lelouch,代表作有《男歡女愛》《偶然與巧合》)合作寫劇本。她也提到,「劇本讓我對角色的心態有更多的思考。我的小說中有很多對話,劇本的寫作幫助我建立了這種風格。」
《星期天被遺忘的人》法文版封面,提著行李箱的女人眺望著海鷗,像是要展開一次追尋之旅。此照片由貝涵親自拍攝。
貝涵在出版《星期天被遺忘的人》後,陸續又寫了墓園看守者的故事《為花換新水》(Changer l'eau des fleurs)和今年出版的《仨》(Trois)。這些故事的主角都是市井小民,她說,「我知道讀者覺得我的作品觸動很多人內心柔軟的情感。我會繼續以自己的步調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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