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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瑛堂翻譯專欄】在《斷背山》的湖光山色裡譯書:文學譯者也能駐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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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片來源 / 加拿大班夫中心官網


一提起美國文豪沙林傑,大家總想起《麥田捕手》,我卻不然;我想到的是《斷背山》電影裡的湖光山色。同理,《霧中的曼哈頓灘》不灰濛濛,不近海,更不在紐約,而是一股德荷邊境的白蘆筍香。因為在我心目中,這兩譯本的內涵緊扣加拿大班夫(Banff)和德國司卓倫(Straelen)這兩趟駐村的體驗。

永遠的麥田捕手沙林傑

永遠的麥田捕手沙林傑

霧中的曼哈頓灘

霧中的曼哈頓灘

在歐美,駐村並非美術工作者的專利,連文學譯者也能參一腳。駐村多半由非營利組織或政府文化部門舉辦,以推廣藝文為宗旨,提供短期膳宿給創意人士參與,年齡國籍不拘,盼背景大異其趣的國際村民打成一片,激盪出更瑰麗璀璨的創思。台灣文學館曾兩度邀請外籍漢學譯者來台駐村並舉辦工作坊,但台灣的英歐語系譯者其實也有機會向外爭取駐村的機會,只需提出申請,介紹生平,撰寫一則翻譯心得,列舉已出版譯作並出示新譯書合約即可。

我2017年二月向歐洲翻譯中心(Europäisches Übersetzer-Kollegium)提出駐村兩週的申請,當時簽的書約是社運經典作《黑暗中的希望》。但收到錄取通知後,時報主編嘉世強發給我《時間裡的癡人》作者伊根(Jennifer Egan)新作《霧中的曼哈頓灘》,我一來抱著先讀為快的私心,二來不想遠赴德國和譯者朋友辯論美國時政,於是硬著頭皮去信向院長Regina Peeters詢問是否能更動翻譯計畫,幸好伊根的譯本也享譽歐陸,院長立刻同意了。

司卓倫鎮小到很多德國人都沒聽過,鎮名的發音也和主流德文不太一樣,我從阿姆斯特丹前往途中每提目的地,總遇到疑惑的目光。此外,可不要被歐洲翻譯中心的Kollegium一字騙了。這字表面上是「學院」,但不開課也看不到教授學生,更沒校園可言,而是位於鎮心一棟外觀素雅的二樓中庭式建築裡。我辦好手續,進房間,欣然發現我分到的套房是圖書館的一部分,從小想通宵泡圖書館的我終於圓夢了。安頓下來後,德翻土耳其語的駐村首席譯者Regaip帶我認識環境,有利於我和已進住幾天的譯者混熟。頭一星期,我騎單車穿梭德荷邊境的萵苣和白蘆筍田間,在湖畔和樹蔭讀《霧中的曼哈頓灘》,沉醉於奇女子尋父故事中,第二週才蝸居套房裡,敲鍵盤苦譯,窗外蘋果樹上有雛鳥討食聲,也有教堂大鐘噹噹伴奏,腦筋打結時才出去找其他譯者閒聊。

(圖:歐洲翻譯中心)
歐洲翻譯中心。(圖片來源 / wiki歐洲翻譯中心官網

(圖:譯者在歐洲翻譯中心的套房。)
譯者在歐洲翻譯中心的套房。(照片提供 / 宋瑛堂)


這裡多數是德、法、荷、英、西等語種的譯者,我礙於德文不輪轉,無法和一名保加利亞譯者交流,幸好多數歐洲譯者都至少稍通英文,甚至有一位來自米蘭的中翻義教授Silivia Pozzi,和我中英文交談甚歡。我和她的共識是,其他語言組合的譯者不懂我們的工作多艱辛,以德荷兩語言來說,相似度未免太高了吧。由於司卓倫駐村只供住宿(每週收清潔費20歐元),早午餐多半在中心的廚房自理,作息不同的譯者不太容易碰面,所以晚餐大家常相約出去吃。此外,由於30間套房裡的每位譯者駐村時日長短不一,送舊迎新幾乎天天都有,能陸續認識新來的譯者,不愁沒話題可談。某天,有一位住科隆的西翻德譯者忘了帶走一袋私人物品,我自告奮勇搭火車送去,他也以開車帶我遊覽科隆酬謝我。

十二月十日

十二月十日

在我駐村兩週期間,適逢司卓倫翻譯獎頒獎典禮,得獎人Frank Heibert的譯作包括桑德斯(George Saunders)《十二月十日》,令我詫然回憶起,我於2013年翻譯這本鬼靈精怪的短篇小說集時,曾向桑德斯請教問題,他不僅回信神速,更附上一份整合德法義大利譯者的問答集給我參考,附檔裡的德文譯者正是Frank Heibert。典禮後他告訴我,文學譯者的宇宙真小。

和司卓倫的自由隨性相形之下,加拿大班夫國際文學翻譯中心(
Banff International Literary Translation Centre)駐村另有一套獎助進修法。班夫以精進翻譯藝術為期許,採取工作坊的模式進行。2014年度入選的17名譯者同一天報到,陸續有作者和編輯加入。班夫是人間仙境,切磋學習與交誼並重,而且膳宿費全免,更有些許飲食津貼,因此每年申請者踴躍,各界的譯者無不是有備而來。

\班夫國際文學翻譯中心介宣傳片 / 

班夫每週一三五下午召開圓桌研討會,譯者輪流以目前翻譯的作品為主題做報告。由於我的譯作最多,主任指定我打頭陣。我的《永遠的麥田捕手》屬於傳記文學,是我翻譯過最龐雜的一本書,雖然全書繞著沙林傑一人打轉,但他在童年、青少年、成名前後、晚年的筆調迥異,我以拙筆翻譯起來常覺得力不從心。本書訪談、引述、節錄的對象如過江之鯽,特別適合以「語調」為題發揮,所以我請同學們朗讀揣摩男女老少受訪者的話風,然後簡介中文語尾助詞的用法,解釋如何區隔老漢和少女的語氣。

Salinger

Salinger

我最後以「傑洛姆.沙林傑」為例,大吐姓名中譯的苦水,因為沙林傑的名字可簡稱傑瑞,但讀者未必知道傑瑞就是傑洛姆,更何況他還有小名Sonny和縮寫名JD。在場的法、德、荷、捷克、波斯、希伯來、西班牙、土耳其、冰島文譯者,多數都不擔心讀者愈讀愈迷糊,但我的立場是,譯本已內建文化隔閡的難度,譯者不宜再為讀者添障礙,名字翻譯能統一就統一,親疏的語氣可加進行文裡,以區分「正名」和「小名」在原文裡的差別。隨後三星期,其他譯者陸續報告各語種的酸甜苦辣、詩譯的節奏感、語域異同等課題,不時穿插一些各國誤譯鬧出的笑話,輕鬆一下。


圓桌研討會前的一景。(照片提供 / 宋瑛堂)

 
在譯者研討會的空檔,班夫安排作者出席搭配譯者的座談會,波斯文譯者Mohammad Javadi和囊括多項加拿大文學獎的Joseph Boyden和大家分享雙方的心聲共振。此外有一天,主辦單位邀請紐約市New Directions出版社總編Barbara Epler前來暢談譯者投稿和編輯取捨的課題,也有一天,墨西哥原民語言學家Enrique Herrera搭配Tarahumara文譯者探討原民語言存亡問題。除主任Katherine Silver外,全程另有四位顧問和大家一起作息,各個是著作/譯作等身的資深譯者。

研習、聽演講、閉門工作之餘,課程和駐村項目玲琅滿目的班夫中心有免費游泳池、健身房、瑜珈教室,主任也安排踏青、登山、泡湯、遊覽明尼萬卡湖和路易斯湖等活動,徜徉電影《斷背山》取景的壯麗山河,晚上聚餐完去舞池跳跳舞,夜深了移師譯者專用的文人交誼廳把酒彈吉他唱歌。不消幾天,本班已培育出異同性戀各一組的「班對」。

(圖:筆者於2014年的班夫團體照。)筆者於2014年的班夫團體照。(照片提供 / 宋瑛堂)

 
有了德國和加拿大這兩次駐村經驗之後,我再接再厲,申請到2022年駐村拉脫維亞Ventspils國際文人譯者之家一個月的機會。雖然吳爾芙曾說,自己有個房間才寫得出東西,但我認為,不時出門讓譯筆喝喝活水也是好事。我對波羅的海三小國的認識是零,屆時翻譯哪本書也還是未定數,就算沒有湖光山色也嘗不到白蘆筍,我知道2022必定能為我的眼界再開一扇窗。



宋瑛堂
台大外文系畢業,台大新聞碩士,曾獲加拿大班夫國際文學翻譯中心駐村研究獎,曾任China Post記者、副採訪主任、Student Post主編等職。譯作包括《鼠族》《薩賓娜之死》《冷戰諜魂》《分手去旅行》《霧中的曼哈頓灘》《在世界的盡頭找到我》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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