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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專欄|記憶中的一瞬之光】希望不是為實現,它是種愛的方式──《中央車站》的朵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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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電影散場後,它會在你的記憶裡繼續演下去。
有時只是一幕景色、有時是個角色的身影。
看似人走茶涼的一幕,卻讓你也活了進去的燈火未滅、溫度仍在,角色隨時可以回來,你總感到似曾相識。
如《新天堂樂園》膠捲中的一格,記錄了太多意在言外。
為什麼?因為它照亮了你人生中的一瞬之光,相信它是永恆,而你的心仍有星火不滅。




※本文可能有劇透,請斟酌閱讀

《中央車站》這部電影某種程度上是很有宗教情懷的,但它不是傳教電影,而是在講希望這件事。它的存在價值不在於被實現,而是「希望」能為你訴說你這一生的故事。它無論能否實現,它都讓你在路上,始終有路走。

朵拉跟那小男孩約書亞見面時,應該是在里約的盛夏。你從畫面中只有感受到沸騰的氣溫,因此中央車站裡的擁擠,你幾乎可以聞到各種奔騰雜錯的氣味,人們急著被運往別處,也可以一眼看得出來,這偌大車站的人,衣著都不體面。人們不在意身上披掛的是什麼,來來往往的也沒有今日別出心裁打扮的餘裕,或者可以說,雖然外頭是大太陽,但中央車站裡的人像被日子塵灰浸過一樣,都有著被生活擠壓的面貌。

導演讓可以說是城市門面的大車站,先講了故事,這裡運載的不是一種固定的頻率,而是一種可能性。在那畫面裡,幾乎沒有衣冠楚楚的人經過其中,那跟炎熱沒有關係,那跟人的身子骨被際遇壓的影歪,或是眼神被磨了亮光有關。

朵拉幫人寫信的攤位在其中。她的眼神酣沉,偶爾閃點譏諷的亮光,如同莽原中的動物,只剩下發現獵物的睛光。她收錢為不認識字的人代寫如許願一般的信件,她跟著那城市都吞吐著人們極微小的心願,也像她心中的上帝一樣,從來不受理他們的心願。

她從來沒有幫人把信寄出去。她扮演著人們的上帝,平均五分鐘受理一個客人的許願,然後報復性地予以駁回或嗤笑。她在為自己殘缺的前半生求償。

aaaaa朵拉的眼神酣沉,偶爾閃點譏諷的亮光,如同莽原中的動物,只剩下發現獵物的睛光。


但她很快發現她那點無聊的報復性竊喜,只能讓她得意幾秒,那些懷抱著希望的人還是不斷湧到她面前來。世界上有她取笑不完的希望,那些人在訴說要寄出的內容時眼神發亮,那是她心頭都早已枯竭的火焰。那樣人不值錢的地方,卻有那麼多心願仍如此擁擠地存在。她嘲笑完了這許多天真後,只是提醒自己連天真的能力都沒有。

而她也只剩下可嘲笑別人的小驕傲而已,非常乾癟。離開了為人寫信的攤位;離開了她自認扮演他人上帝的攤位。她馬上就像氣被抽乾的氣球打回原形,沒有力氣地緊抓著公車環,在擠得透不過氣的車廂裡,她裡外都被抽乾似的,如條魚在岸上喘息著,連想像海洋都失去原本線索的樣子。

這部電影完全不避諱國家貧窮的真相,拍出的里約像沙丁魚湧出的罐頭,於是人死了也如沙丁魚消失一般,約書亞的母親上一刻還帶著他來寫信;表達想與前情人耶穌復合,下一刻就死在馬路上。孩子約書亞像是沒有社福體制接手般,他又回到中央車站等他媽媽。

約書亞與母親約書亞與母親


這故事裡的政府都不存在一般,如朵拉形容他們的郵政是多麼不可靠,彷彿沒有收到信是常態、有少年偷竊了東西就直接被槍殺在路上。那的確是一個萬物如芻狗的世界,但太陽還是如此明亮;貧民區還是粉刷得如此鮮豔,讓人覺得打起精神與酣醉不醒是巴西這個國家同時擁有的兩個現實。

朵拉帶無依無靠的約書亞回家,之後又將他賣給人口販子。那個地方被稱為是上帝之城,但又像無父之城,貧富差距大到兒童被器官買賣、人口失蹤。那裏跟朵拉與約書亞一樣,習慣了父親的缺席,彷彿導演也在隱喻里約像是個無神照看之城。

但另一方面,導演拍出了這裡的人對信仰的虔誠,無論希望是多麼像海上的泡沫,他們也還是追著不放。讓朵拉在良心過不去,終於帶約書亞上路找他父親後,你才發現與其說他們在找那位父親,還是他們終於有了目的地。人生不是像一般窮人既不能往前,也無法回頭的存在,而是真有人與地方可以去尋找。

ssss朵拉與約書亞展開一場尋父之旅


導演以一趟尋父之旅,讓那位「爸爸」隨尋找而無所不在,也因為記憶不深,他有著各種不明確的形貌。兩人只憑著多年以前的地址上路,而兩人更都是在童年就失去了父親的人。朵拉在巴士上形容她父親總是醉的,在家是老大,在外面是鱉三,她同時舉了兩個巴士上的男人做比方。這部電影裡,父親像個巨大的命題,約書亞形容的父親是好木匠,充滿他想像中理想父親的形象,而朵拉則從對父親的幻滅中,一點點找回對父親曾有的渴望。

如果母親是個巨大的存在,那麼父親總是第一個讓你感到失望或抱持希望的人,他象徵著你對這社會的想像,而朵拉與約書亞兩個人其實都在找回與這外界的連結。隨著約書亞因尋找對父親的期盼開始破滅,朵拉卻因此從怨恨父親到釋懷,甚至逐漸感到被人包容。

《中央車站》某種程度上是非常有宗教情懷的,但它不是傳教電影,而是在講愛這件事。「父親」是個根也是個希望的象徵,一路上,我們隨著他們的視角,看到了各種被生活壓迫的父親、酗酒到要賣房子的父親,他們在故事中是第一個被經濟打倒的人,有的挺過來,有的帶孩子搬到他方,各種爸爸象徵了各種際遇的不圓滿。

直到約書亞跟朵拉開始和諧相處,兩人開始互相依靠,到了一個小鎮,為了要籌措旅費,朵拉又臨時擺攤為人寫信。那一刻開始,朵拉不再為了嘲諷別人而寫,她真實地感受到那些人可能終生無法傳遞出去的愛,光是訴說希望的當下,人生就有了盼頭。

aaaa朵拉與約書亞互相依靠


後來導演留了約書亞一家人都是聖經人名的伏筆,也讓父子的傳承是木匠(與聖經中耶穌的父親一樣),同時留了一個開放式的結果,讓約書亞父親留了一封信,預留了他可能回來,也可能始終回不來的結局。讓這故事所訴說的信仰的本質,不是信奉哪個宗教,而是你有個目標可追尋,不是物質上的追尋,是你可以更像自己所期盼的父親一點,無論他在不在都好,甚至可能把他想成是一個寫信攤的形象都好。

 

朵拉讀約書亞爸爸的信朵拉讀約書亞爸爸的信


電影等於打破了父親的形象,而讓你走上成為他或尋找他的路上,無論真實生活上的他有沒有被打倒,都不妨礙你成為更好的「他」,這是你對他愛的實踐,而非他是否應了你的願。

希望從來都是屬於堅強人的,它八成已被折騰得很破爛了,它可能沒什麼實現的可能,但它能為你訴說你這一生的故事。希望不是屬於實現本身,而是它讓你在路上,永遠在啟程。

\\《中央車站》預告//



《中央車站》(Central Station),為一部1998年攝製的巴西電影。為《革命前夕的摩托車日記》、《浪蕩世代》巴西名導華特薩勒斯(Walter Salles)一鳴驚人成名作。電影講述了一個小男孩與一個中年婦人一同尋找小男孩父親的故事。此片獲得了金球獎和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最佳外語影片的獎項。並獲得了金球獎和英國電影和電視藝術學院最佳外語影片的獎項,並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的提名。除尋父的成長之旅外,Walter Salles的《中央車站》也忠實地傳達了巴西人民貧富差距極大的困苦生活。


作者簡介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金馬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和階級病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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