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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餘生者,唯死而已:讀王天寬《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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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王天寬的第一本「文集」,是的,適宜說法即是第一本文集,相較於第一本散文集,會更政治正確。雖然我相信王天寬是質疑著政治正確的人。

散文是什麼?神話如此堅固的事物,是否也已煙消雲散?我是喜歡神話的人,只是喜歡而不信奉,相比之下,可能更信奉散文。對於散文,我之一代的寫者,大約已有了全然不同的道德感與意欲捍衛的對象,而那「對象」,亦是流動不明、各自表述。在王天寬以第一本詩集《開房間》得到台灣文學金典獎雙料獎項(金典獎與蓓蕾獎)後,新作《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如理整他多年所凝望物,集結而出。文集書,作者之名右側,細黑字體刷出「冷硬派詩人」五字,冷硬,同時也是書名意欲致敬的人與書,瑞蒙.錢德勒與他的漫長的告別

開房間

開房間

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作者限量親簽版)

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作者限量親簽版)

漫長的告別

漫長的告別

瑞蒙.錢德勒被稱為「冷硬派」作家,王天寬也被套以「冷硬」二字,在定義冷硬之前,我想先一步說明的是,從他的兩部書中我反而先讀懂了,寂冷之前、堅硬之下,他是能善待「喜歡」的人。從詩集裡頻繁現身的李歐納.科恩,這次字召而出的更有:瑞蒙.錢德勒、菲利普.迪克海子黃碧雲,以及其他名字、諸多名字,雖然科恩始終都是那最重要的名字。

冷硬,是有點危險的詞,它容易流於輕易。輕易代言了不懂與未知、輕易的接受漏讀與誤讀真心。人類於文學、予哲學、給宇宙的所有,可能存有知的不足,然而,「不知」並不是可能的界限,不知,是心的疆界。或許冷、硬二字,指向共構的「冷硬」一詞,並不客觀存在。王天寬的文與詩有些不同,它們確實共通著「冷」,冷卻是色調。寫詩的他精於幽默冷冽,你以為詩人在同你說笑,其實他無比認真,並不以任何死亡為樂。這在他的文集裡,你終於可以看清一些。

瀕臨崩潰邊緣的女人 DVD(Women on the Verge of a Nervous Breakdow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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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天寬散文逸散的冷,總令我想起:西班牙冷湯(Gazpacho)。尤其是西班牙導演阿莫多瓦《瀕臨崩潰邊緣的女人》裡,女子們齊力端上的那鍋辣味西班牙番茄冷湯。湯溫冷涼,食感熱溢,番茄甜鮮與辣椒嗆香,冷也能活色生香。李歐納.科恩有這麼一首歌〈Stories of the Street〉,他說著也是唱著:「We are so small between the stars, so large against the sky.」人類在星辰與天空間的辯證,被王天寬延續了,雖然是以冷調的死亡起始。〈「星星真的很小嗎」〉一文,起於科恩的死亡,他迂迴兜轉的寫,文末才終於寫下:「聽到這個消息以後,我甚至沒有吃過一頓像樣的早餐、午餐或晚餐;我只是不停地寫,喝下一杯又一杯的咖啡。⋯⋯這個我一直在寫,但飄在空中的死亡消息。它會深埋進土地裡。但更深刻的是,我寫的過程中,沒有一刻忘記發生在自己身上,與你的死亡無關的事。相較你的死亡,那些都是瑣事。」處理巨大的死亡,筆跟字都得放冷,畢竟死亡本身也是一段失溫的過程,即使最終連星星都渺小起來,王天寬依然告白:「所以它們才那麼美。」這就是我嘗到的熱。

\\李歐納.科恩〈Stories of the Street〉//


王天寬的散文就像工具,他的散文專於死亡,也只獻給死亡,那些文字都像在進行一場巨大與漫長的「回眸凝視」(returning the gaze)。因他已能深刻意識到死亡本身意義,不在怎麼死,而是如何生。因此生死、他人與自我,成了他「雙重迴射的凝視」 (double reflexive gazes)。英國散文評論家威廉.赫兹里特(William Hazlitt),私以為他堪比英國的木心魯迅,總能說出醒世一言,而不只是雞湯金句。他寫〈論青春的不朽感〉一文裡頭說道:「年輕人,總覺得自己不會死。」於青春而言,「死亡,老年,都是毫無意義的字眼,在我們面前匆匆而過,就像來去無著的空氣,不為我們注意。」在《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裡,命題卻不是年輕與否,更是青春所沉湎的生命,並不總是看向「死」與「老」——這些單字的意義。

餘生(增訂版)

餘生(增訂版)

這是一本死亡的敘事,從〈拔管〉、〈裸命〉一路到〈沉默擠進我的房間〉,似一條站在生者那頭,看往彼岸的告別線。〈大寫的事件〉寫讀舞鶴《餘生》,王天寬總擅於挪用定義、並再定義,以此他定調他眼中的生死,「事件」被代稱為死亡或是弭滅不了的傷痕,他寫下:「因為它一旦發生,便只剩餘生。」 而〈給S〉、〈金色的我們〉到後記〈前往透明更透明的路上〉,已模糊生死,寫成了一封投遞給生者,可記憶已然死寂的斷涯遺書。如果說寫下死亡,得靠寫盡生前人事,那所謂餘生者,餘下的卻只有死。餘生唯死,雙線交換,敘事成立。

當然,在這本文集裡,還有些其他東西混了進來。除了以〈七〉命名的系列文,也有如珍獸般秀異存在的〈邊走邊寫〉。或許,可以將它們都視為王天寬在其「散文」邊界的一種試踏、踩探。當他寫下:「我以前常常告訴你,我不會寫散文。首先我不知道散文所指什麼。只能用一種排除的削減的方法去指出它模糊的所在。當它不是詩不是小說也不是劇本,我們說它是散文,帶有遲疑的肯定。」我動容於前半段,也同樣遲疑著後半。

散文的完成、小說的完成,無異於一首詩的完成。重點在「完成」,而不是文類。回顧我們讀過的每篇散文、每個名家,關於散文是什麼的各自表述?文之餘、小說筆記或是散化的詩,都不足構成值得我收進資料夾的答案。你若問我,散文是什麼?它可以是工具、是墓碑與碎語,是照片也是情書,把理論書盡、道德釐清,其實,它只是:「你」。

王天寬的文集《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裡,有散文、有對散文的懷疑與碎末般的小說揉進。而王天寬構成的「你」,不同於詩裡的「他」,因為我看到了⋯⋯當你把生命拿走時,他選擇書寫;當你把愛拿走了,他一樣書寫,只書寫變作了更悲傷的姿勢。所以,請不要輕易與他告別,因為每一次,他都真的死去與捐棄了一點點。


告別等於死去一點點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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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7年生,台灣台中人。 摩羯座,狗派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東海大學中文系、中興大學中文所畢, 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 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2015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 2017年出版《寫你》, 2020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OKAPI專訪】散文是「看自己」和「怎麼被看」的遊戲──蔣亞妮《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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