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之外的圖像創作重鎮：走訪史特拉斯堡圖像園區

法國漫畫出版社大多集中在首都巴黎，其實巴黎之外也有一些出色的小出版社，展現當地創作者蓬勃的創作力。筆者2016年擔任「屏東國際漫畫節」策展人時，邀請曾在安古蘭漫畫節展出的「小吉米海底大冒險3D展」（Jim curious）來到台灣，獲國人熱烈迴響，也因此認識了法國東部大城史特拉斯堡（Strasbourg，以下簡稱史堡）的 2024出版社團隊。

這家小出版社不讓巴黎同業專美於前，出版品常在「安古蘭好書競賽」入圍或獲獎，2020年就有兩本書入圍。社內兩位編輯均畢業於史堡名校HEAR藝術學院插畫組；曾與 LV合作《首爾》旅行繪本的雙人組 Icinori、安古蘭2019年最佳新人葛莉森（Emilie Gleason）都是校友；兩度入圍安古蘭新秀獎的台灣新銳覃偉（Wei CHIN）也曾在此攻讀漫畫創作。

史堡萊茵河高等藝術學院官網。（圖片來源 / HEAR）

史堡歷史多糾葛，圖文創作風氣盛

史堡舊城區小河潺潺流過，HEAR萊茵區藝術高等學院（Haute école des arts du Rhin）就位於古老城區，多年來孕育出許多插畫家與漫畫家。學校舊名史特拉斯堡高等裝飾藝術學院（ESAD），國際上獲獎無數的動畫《茉莉人生》作者莎塔碧（Marjane Satrapi）、安古蘭終身成就獎得主布洛奇（Blutch）都畢業於此校的插畫組，這向來是擠破頭的明星科系，筆者也曾慕名報考。

茉莉人生1：我在伊朗長大

茉莉人生 DVD(Persepolis)

布洛奇作品：Mitchum

多年後再訪史堡，車站內不時聽到德語，市區高聳的屋頂與雄偉的公共建物也洋溢著濃厚日耳曼風味，川流不息的自行車也與德國類似。留學史堡的朋友常戲稱，他們出國很方便，只要走過萊茵河上的陸橋就到德國了。

史堡為阿爾薩斯地區（L'Alsace）重鎮，德國就在城市東邊的萊茵河對岸，當地的阿爾薩斯語跟德文相近。1870年普法戰爭，法國戰敗後將阿爾薩斯割讓給德國，一次世界大戰後才又回歸法國。

這裡也是法國知名插畫家古斯塔夫．朵黑（Gustave Doré）與繪本名家湯米．溫格爾（Tomi Ungerer）的故鄉，朵黑曾為童話與書籍繪製插畫，2024出版社的《海克力斯大事業》就是朵黑作品，還獲得2019年安古蘭「漫畫文化遺產復刻版獎」。溫格爾的《三個強盜》與《月亮先生》都是童書經典，市中心就有一座他的個人博物館。

海克力斯大事業

三個強盜

月亮先生

左起：插畫家古斯塔夫．朵黑（1832-1883）、繪本家湯米．溫格爾（1931-2019）。

史堡除了以傳統法語漫畫為主的「泡泡漫畫節」（StrasBulles），近年也出現風格前衛的「蒸氣動力站圖像藝術節」（Le Festival Central Vapeur）。2016年起，市政府每年春天也舉辦「插畫之會」（Rencontres de l'illustration），展覽就在HEAR藝術學院與各圖書館舉行。史堡儼然法國圖像創作大城，跟安古蘭一樣，成為巴黎之外的璀璨明珠。

「蒸氣動力站圖像藝術節」、「插畫之會」活動視覺。

史堡圖像產業看來如此美好，我好奇請教住在史堡的2024出版社編輯，當地是否有類似安古蘭漫畫與影像園區（le pôle image）之類的官方據點，對方表示確實有這類園區，但他們出版社所在地（Rotonde園區）事實上是私人所有，我聽了有點意外。實地採訪史堡民間團體與HEAR插畫組師生後，才多少了解其蓬勃光彩背後的哀愁。

紐約編輯提拔，在地藝術家終獲官方關注

HEAR的前身「史特拉斯堡高等裝飾藝術學院」於1892年德國統治阿爾薩斯時期成立，主建築立面鑲嵌精巧的彩色磁磚，木質樓梯色澤溫潤，彷彿轉角就會遇見年少得志的19世紀插畫家朵黑。插畫組老師先跟學生討論個人創作後，帶我造訪學校的版畫工作室。

工作室大門一開，穿著工作服的師生們在顏料桶和大型機具前埋首工作，這裡是手工印刷的基地，學生在此學習印製作品，畢業後延續這樣的手作方式，直到某天遇見伯樂，打開通往專業舞台的大門。

HEAR校園。（圖片來源 / wiki）

插畫系與版畫工作室。（攝影 / 林莉菁）

《紐約時報》藝術總監Alexandra Zsigmond 近年在柏林意外發現HEAR校友自行出版的圖像合輯《夜視者》（Nyctaclope），大為驚豔，開始邀請他們為《紐約時報》繪製插畫，並於2017年春天在紐約插畫人之家（Society of Illustrators）展出17位史堡校友聯展「FIT TO PRINT」。HEAR校方與地方政壇人物漸漸開始重視這些當地養成的藝術家，這幾年，史堡市府也陸續邀請在地藝術家設計宣傳海報，為城市代言。

《夜視者》書封。（圖片來源 / nyctalope）

HEAR校友法優勒（Marion Fayolle）回校出席展覽。她的插畫也是紐時常客。（攝影 / 林莉菁）

2019年，HEAR校友 Icinori曾受邀至台北展出作品。（圖片提供 / 童里繪本洋行）

2017年筆者參觀溫格爾博物館（Tomi Ungerer Museum）時，看到「溫格爾85歲生日快樂！」聯展中就邀了許多史堡年輕藝術家一起參與。史堡民間團體認為：博物館除了展示名家作品，也能夠更開放，提供當地新銳舞台，不一定總是繞著已經名滿天下的大師打轉。

HEAR插畫組師生透露，儘管插畫組盛名在外，校方其實並不太正眼看待插畫這門應用美術。這讓筆者想起自己在安古蘭藝術學院攻讀漫畫創作時，即便法國漫畫歷史悠久、不再只是兒童讀物或娛樂消遣，但部分純藝術科目的老師仍不太重視。

民間集結力量大，串連辦展與法律諮詢

史堡漫畫家希凡．摩吉（Sylvain-Moisie）表示，當地約有100多個藝術家聯合工作室（l'atelier），以漫畫家為主的有20來個，可見在地創作風氣興盛。雖然不少人畢業後直奔巴黎謀生，也有人像他一樣選擇留在生活費較低廉的史堡。

當地年輕創作者曾試著與行之有年的「泡泡漫畫節」合作，但因這個展聚焦傳統法語漫畫，年輕人乾脆另起爐灶，成立「蒸氣動力站」協會（Central Vapeur），自行舉辦「蒸氣動力站」圖像藝術節，不僅展出在地畫家作品，也力邀史堡以外的創作者參與，比如邀請同為法國大東部地區的南錫（Nancy）與拓城（Troys）創作團體來「獨立小誌市集」擺攤，也有來自比利時與莫斯科的藝術家加入。協會負責人迭西耶表示，他很欣賞台灣出版社nos : books出版品，希望日後能邀他們參展。

（圖片來源 / 「蒸氣動力站」圖像藝術節）

除了舉辦藝術節，協會也在法國與德國大城市辦展。迭西耶苦笑說，「藝術家看來得先在外地闖出名聲，才會被在地人肯定。」不禁讓人想起台灣俗諺「近廟欺神」。協會平時也提供「工作權利諮詢及合約解說」等服務，並編印一系列工作者權益小冊，解說插畫、漫畫與設計接案須知，希望透過HEAR校方推廣給應屆畢業生，可惜校方興趣缺缺。迭西耶表示，「學生們在校時通常不太注意自身權益，要等到步出校門，遇到現實世界的種種問題，才想到向協會求助。」

協會也希望與捍衛插畫家權益的「童書作者及插畫家公約」團體（la Charte）合作，架設一個資料庫讓接案者上網試算，評估業主提供的酬勞是否合理。此外，他們也在漫畫節期間舉辦自由工作者權益講座，並積極遊說當地政治人物正視史堡藝術家的軟實力。

「蒸氣動力站」協會負責人迭西耶；協會編印的創作工作者談判、議價實戰手冊。（攝影 / 林莉菁）

史堡插畫中心（ le Centre de l'Illustration）在當地圖文產業界也扮演一定角色。插畫中心位於萊茵河畔的馬勒侯圖書館（la Médiathèque André Malraux）內，館藏書號編碼相當用心，會特別標注阿爾薩斯地區作者，書籍資料也標注畫作材質與內容主題。館員卡納帕勒小姐（Élise Canaple）自豪地說，他們的漫畫館藏在法國僅次於安古蘭的漫畫圖書館（國立影像城區〔la Cité BD〕內）。

卡納帕勒十多年前進入插畫中心工作後，添購不少實驗性強的圖文作品館藏，除了舉辦大眾化的插畫展，也辦另類圖文展。館內收藏許多插畫研究相關書籍和立體書，成了HEAR學生挖寶充電的好地方。中心經費來自史堡與周邊幾個城市，其策劃的展覽就在這幾座城市巡迴，外地民眾不必特地到史堡看展，如此一來可避免藝文資源過度集中在地區首府。筆者臨走前送給卡納帕勒一本Taiwan Comix台漫合輯，希望來此挖寶的史堡讀者也能看到台灣作品。

市府築巢，官民合作園區成形

蒸汽動力站協會原本所在的私營Rotonde園區，容納了2024出版社、當代藝術團體、網站工作者、料理視覺設計者、室內設計師與絹印工作室。迭西耶受訪時曾提到，2020年史堡市府將騰出萊茵河港一間舊倉庫給協會使用。今年果然兌現支票，協會與2024出版社等團體得以搬入官方提供的萊茵河畔COOP公司舊車庫園區。

在地藝文工作者勞心勞力多年，終於掙得一處得以安心孵夢的家園。而他們全心孕育的創作之夢，不僅成就自己，也讓史特拉斯堡文化更加豐厚，繼續在首都巴黎之外閃閃發光。

2024出版社官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