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本與圖文書在閱讀過程裡會不斷交替衍生出兩種圖像:一是讀者對文字的想像畫面(這部分每個人都不一樣);另一種是繪者提供的畫面環境。隨著廣泛的閱讀,讀者還可以連結過往的閱讀經驗,自成第三度圖像空間。
在我閱讀《長椅》時,經常出現自己的第三度空間圖像,從主角與周遭人物應對時的想像、繪者所詮釋的畫面,我的第三度圖像空間聯想了其他繪本裡的長椅。
《長椅》作者為比利時的保羅.費瑞特(Paul Verrept),他將一位孤獨又不自覺想與人親近的失親男子帶進公園的長椅上,以這位主角的眼睛觀察各個來到公園長椅短暫駐留的人物:帶著小女孩的母親,教小男孩騎腳踏車的爸爸,抽了五支菸的男人,自言自語的染金髮女人,一位有幻聽的老先生一直問他說了什麼,悲傷的女士, 88歲老翁(老婆跟比他小十歲的「年輕人」跑了)⋯⋯
每位角色出場時就是一場戲,長椅正是那個舞台,展現人們的活動、情欲、傷感、互動,孤寂的人停留的時間往往較久,平日沒有對話的人想要找人聊天的意向較強,有活動者速速離去。文字作者藉著段落的交錯、行為與對話,精準切入出場者的外顯個性和內在需求,讓讀者感受生命的靱度。這些人也許我們在日常經常擦身而過,也可能藏在某些角落裡暗自消化孤影的處境。
繪者英格麗.果登(Ingrid Godon)揮灑式的詮釋,不僅色彩鮮麗,流暢勾勒人型,並運用單版畫特質,複合色鉛筆、蠟筆、彩刷。不斷變化的季節與天色,呼應作者一開始就說的:「沒有人知道,可是這城市裡的這張長椅是世界的中心。」
長椅正是那個舞台,展現人們的活動、情欲、傷感、互動。(圖/《長椅》內頁)
至於我聯想到的長椅有哪些呢?
首先,是有人捐贈在風景優美之地的長椅,《Dear:和你在一起》一開始,讀者會以為是太太找不到失智亂跑的先生,於是追出門跟隨著先生到處跑;畫面上的先生喬治與太太瑪麗,就帶著讀者逛了荷蘭公園、自然史博物館、熱鬧的布朗頓大街、哈洛斯百貨公司、白金漢宮,又搭乘地鐵往泰德美術館。一路上,瑪麗到處尋找,看得到喬治,卻又靠近不了,只能遙遙望著;喬治到哥倫比亞花市買了花,一直走。終於,他們愈來愈近了,瑪麗看到喬治坐在長椅上,我們看到他們在長椅上並肩坐著,喬治說:「瑪麗,妳來了?我一直在等妳。」喬治說他散步去每個他們以前喜歡去的地方,非常想念瑪麗,結婚紀念日快樂!那長椅上寫著:
追憶
我深愛的妻子
瑪麗.柯林斯
她喜歡這裡的風景
這是一本以倫敦為地點的中文繪本,訴說著思念,傳遞著「如果我一直一直想念著,是不是就可以永永遠遠,和你在一起?」一種想念逝去伴侶的愛。
(圖/《Dear:和你在一起》內頁)
台北市最大的公園大安森林公園裡有許多長椅,不同時間有不同活動,有運動完後的舒緩休息者、陪伴雇主的外籍看護、看著報紙的、享受好空氣的⋯⋯。《回家》裡介紹了大安森林公園,以公園裡的一棵老荔枝樹為第一人稱,敘述著他的成長與公園的關係,當他還小的時候,看著新移入的居民,在此建起村子,結婚生養孩子。在1949年後遷台的許多家庭進駐到這塊空地上,蓋起以為只是要住一陣子的簡陋家屋,隨著時間,大家明白體會到不能真正回去故鄉的心情。
後來因公園開建,這些居民必須再度搬遷。經過多年,有天,曾經在荔枝樹下的年輕男孩回到公園裡,在樹邊的長椅上,想念過往,他已是老爺爺了。到底是落葉歸根或是落地生根,一再像樹根,有的交錯在地面上,有的深植在地底下。
(圖/《回家》內頁)
同樣是公園,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聲音,Voices in the Park(當乃平遇上乃萍)就是這樣,帶著男孩到公園的母親與帶著女孩到公園的父親,他們各有自己的煩惱與心思,男孩寡言,母親嚴厲,女孩活潑,父親待業。公園裡是平等的,不論社會階級、貧富貴賤,公園開放給所有人;尤其在許多大都市裡,公園成為充滿含氧量的新鮮命脈。兩家不同裝扮、社會階級的親子坐在長椅的兩側,長椅在這本書裡有時是互相觀望,有時是拉近彼此的距離,非常巧妙,若沒有長椅,這兩家人就很難放在一起了。
《橘色的馬》裡出現兩種長椅,一是公園裡的,另一是室內的,長椅又有停緩、思考、觀察、等待的種種功能。公園的椅子讓橘色馬在尋找兄弟時的憂慮得以喘息,另一張長椅是他遇見咖啡色馬的地方。
The Perfect Seat 裡,爸爸和孩子從書店出來,拿著一本書,他們說要先找個好座位。有的太大、有的太小、有的太舊、有的太新(貴),騎在腳踏車上又太不穩了,溜滑梯太滑了,鞦韆太暈、公車的長椅太擠、公園的長椅太寬、樹太高、橋太危險⋯⋯,最後兩個人抱在一起坐在樹下。畫面對完美座位的解釋,就是坐在爸爸懷裡!
(圖/《橘色的馬》內頁)
完美的座位就是坐在爸爸懷裡!(圖/The Perfect Seats內頁)
有公園裡的長椅、畫廊裡的長椅、還有公車上的長椅:《閉上眼睛一下下》封面就是一排五人座的長椅,這本配合新北市淡水線輕軌的小旅行,當閉上眼睛一下下時,就能由輕軌電車送到淡海,也同時用超越時空的方式,在我們閉上眼睛一下下時可以發生很多事情:相遇與揮別、可能與不可能、潮起潮落,在持續的累積裡,用詩畫合一的方式,即使看似歇息一下,其實運轉更多。
公車上的長椅能夠帶我們去遠方。(圖/《閉上眼睛一下下》內頁)
The Bus Ride 的長椅雖然發生在公車上,但小女孩隨著車上的需要和自己的好奇,一直換座位,有時是方便別人,有時是移動自己,從揮別媽媽獨自上車,到奶奶家下車,這個沒有大人在旁邊的孩子,展現對群體生活的獨立能力,分享、協助、關懷,獨處、應變、群樂。人生一如有長椅陪伴的生活,長椅在所有椅子裡有著破折號的功能,在我們的崗位上,緩一下,重整續航力。
作者簡介
著有《與圖畫書創作者有約》《動物們的讀書會: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童書遊歷:跨越時間與國界的繪本行旅》《是真的嗎?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2》《什麼這麼好笑?繪本職人的閱讀地圖3》《賴嘉綾的繪本報一報》《懂得欣賞,是件快樂的事!》,參與《大人也喜歡的繪本》企劃,並策劃11位台灣繪本創作者「停 聽 看 他們做繪本」展覽。最新作品為《神奇的32頁:探訪世界繪本名家創作祕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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