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麗如｜玩真的】「偽出國」計畫觸礁時，酒櫃是我的任意門

天氣很熱，白花花的陽光威力四射，看著國旅竟能在暑氣沸騰的狀況下火紅，不禁佩服能在高溫下走跳的人。我只想待在某個陰涼處，看著海，等到陽光比較斜且不刺眼時，下海泡泡水，很懶很懶很慢很慢的過完夏天。

當然是想出國，想飛到南半球換季、想飛到某個山國鎮日走著山徑，但在疫情沒完沒了的此刻，出境是奢望。當新聞報導說松山機場辦理「出入境體驗」的快閃行程反應熱烈，竟有種悲涼。如果從今天起，我隨身攜帶護照，是否就可以有置身國外的感覺？甚至，入住旅館的時候，都要憑護照才能辦Check in。櫃檯的工作人員，也要拿護照來填入住表格，謄寫到國籍欄時，因為懶得抄Republic of China，而像大部分國家的旅館工作人員簡寫China，然後我要沒好氣的說，你寫錯了，不是China喔，護照的封面是Taiwan……，總要這樣據理力爭，才有出國的存在感。

大家想出國想瘋了。這個夏天，刷開FB、滑開網頁、瞄到報紙或是雜誌的標題，充滿了台灣的馬爾地夫、台灣的沖繩、台灣的地中海、台版棉堡等字眼，台灣成了地球村、成了宇宙級的主題樂園，地球萬象全都可以濃縮在這個島嶼及周邊的離島，只要發揮想像力，這個夏天就可以達成環遊世界的夢想。此刻，台灣的觀光旅遊是超大型的BabyBoss（京華城店收攤了，卻在全台各處大復活），可以體驗出入境、體驗和風包圍、體驗歐風襲來，還可以當一日職人，如：農人收割、漁人捕魚、杜氏製酒（杜氏，指釀酒團隊的最高負責人）……想要成為什麼就可以變成什麼。甚至，幾個月前讓人戒慎恐懼的郵輪之旅，也趁勢推出搭著國際郵輪玩台灣離島的旅程。這一切的一切都要營造：在台灣旅行就像置身國外！

「偽出國」成了熱門的字眼。我洗腦自己，打算到東海岸住個幾天，住著住著可能可以假裝這趟太平洋假期就像在智利的奇洛埃島（Chiloe Island），喝著紅酒、沒完沒了的Piscola，從下午生火烤肉到月昇……。「偽出國」的計劃，在怎麼按都按不到一張往台東的火車票之下，立刻觸礁。當大家集體催眠自己在台灣就像在國外，台鐵總是可以立刻把大家搖醒，認清現實。

貝加爾湖隱居札記：在這喧囂的世界， 一個人到西伯利亞森林住半年

放棄訂票了，也放棄在booking.com研究越來越貴的住宿，只好在這波「報復性的旅遊潮」（好討厭這個字眼）下，逆潮而行，去一個可以自由自在進出，沒有人跟我爭搶、不用看到假掰網美照的地方。酒櫃是我的任意門，拿出銅杯、用Stolichnaya伏特加兌上薑汁汽水和檸檬，捧著冰涼的莫斯科騾子讀著《貝加爾湖隱居札記》，作者席爾凡．戴松（Sylvain Tesson）以詩意的文字寫著從二月到七月的日記，描寫從冬日到夏日的湖畔隱居生活，涼涼的空氣圍繞著我，書中對於結凍世界的描述散發詩意的寒氣，像是：「珍珠色澤的細小蛇紋，勾勒出複雜的曲線，就和神經組織或宇宙星辰的畫面一模一樣。這些盤根錯節的圖像讓人迷幻，我沒嗑藥，也沒喝酒，腦海卻出幻覺。」我沒嗑藥，看著他的字句卻同樣出現幻覺，覺得自己的書桌是湖濱小木屋的書桌，早上聒噪的夜鷹其實是零下34°C喚醒他的黑蓋山雀，至於在鍵盤旁昏睡的兩隻貓，其實是他獨居時所收養的兩隻狗所變形、鬆軟的毛皮吸收了因心碎痛哭的淚水。

我著迷的，不僅是夏日只有22°C的貝加爾湖，更多的是作者對「隱居」和「獨行」的看透，以及徹徹底底對自由的追尋。他寫著：

「什麼叫奢華，就是天天都有24小時擺在眼前，供我隨心所欲自由使用。」

瓜地馬拉手繪旅行

因為想要旅行得自由自在、想要奢華的使用時間，自然不可能加入這一波報復性旅遊潮。報復就是為了要奪取、為了要爽快，當路上冒出大批目的性強烈的觀光客時，所到之處無疑是分秒必爭的競逐賽。煙硝味太重的旅程想來就頭痛，見到「今夏非去不可」的主張，只會讓我裹足不前。只好撈出蘭姆酒，加上現在正便宜的鳳梨、兌上氣泡水和檸檬，跟著張佩瑜的《瓜地馬拉手繪旅行》到中美洲的山區。

如同《貝加爾湖隱居札記》，張佩瑜手繪圖文書也是日記，描繪的主要是在海拔2000公尺以上的旅程，所以文圖間傳出的氣味也是涼涼的，那裡冷到她只要可以洗到水量大又夠燙的熱水澡，就感到滿足…….，閱讀這樣的情境，分外解暑。而一張張手繪的街頭小吃、在地人層層疊疊的傳統服飾、各種儀式所張羅的物品，繽紛的圖像有如招魂般把我帶回瓜地馬拉，無需參加出入境體驗行程，我在書頁間已經出境。

圖 /《瓜地馬拉手繪旅行》內頁。

從事旅遊業的朋友說，疫後很多旅行社推出「奢華版」的精品級國旅，標榜吃好住好、價格等同出國價，我不曉得這樣的高規版國旅是否能滿足國人旅行的渴望，但我倒是著迷Sylvain Tesson所描述的「盤子裡的魚是自己釣的，杯子裡的水是自己汲的，鍋爐裡的木頭是自己劈的；隱居者的一切皆取自源頭，魚肉清水和木柴都仍一息尚存」的情境，這樣的日子不見得要出境，卻有重新活過的感覺。

大難之後，我們都想重新活過，這個「重新」，對我而言，就是出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