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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詩表示那火焰還沒全滅。」瑞蒙卡佛做為詩人給我們的啟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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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你看完瑞蒙卡佛的小說覺得意猶未盡,可以去看他的詩集。

事實上,他是先出版詩集再出小說集的,且他寫詩的時間很有可能(其實是)甚於小說,他自己也說過,他投注在詩的心力也是甚於小說的。他的詩也有得獎,只是因為中文書市引入的不多,而其實文學的價值也不一定要建立在得獎或聲名上。

叫我自己親愛的:瑞蒙.卡佛談寫作

叫我自己親愛的:瑞蒙.卡佛談寫作

無論如何他始終都在寫詩(一直到生命晚期),寫了大量的詩(據說有500多首),他生前出版了6本詩集,要知道他50歲就因癌症過世,19歲結婚生了兩個孩子,他說人生中最大的一個影響力就是這兩個孩子。以下引文出自散文隨筆《叫我自己親愛的:瑞蒙.卡佛談寫作》

老兄啊,沒有任何一樣事物──感覺比這件事更迫近、更重要、更能改變我的人生──那就是,我永遠都會有這兩個孩子在,我會處在這樣一個責任擺脫不掉,不斷遭受干擾的位置上,永永遠遠。

這個現實的因素,導致他寫作路上選擇了詩和短篇小說這兩種體裁。

在為人父母的恐怖歲月裡,我總是沒有時間、沒有心思去考慮任何長篇創作。當時我的生活狀況,照勞倫斯的說法,就是「忙到天昏地暗」,根本不允許我去想寫作的事。生活中有這兩個孩子,決定了我走上其他的路。他們說我要是真想寫作,完完整整的寫些東西,那就得改弦易轍,寫一些短篇和詩。

那段一邊工作、顧家、寫作的日子持續了近20年,當然他不否認有些好時光:

但是,如果要我再重新過回那段時光,我寧可先吞下毒藥。

大師的小說強迫症:瑞蒙‧卡佛啟蒙導師的寫作課

大師的小說強迫症:瑞蒙‧卡佛啟蒙導師的寫作課

All of Us: The Collected Poems

卡佛詩集All of Us: The Collected Poems

寫作是他後來補上的(卡佛20歲時到州立大學上小說寫作初級班,老師是他曾提及的恩師約翰.加德納〔John Gardner〕,有趣的是,卡佛「成名」後和老師聊天,老師說當時他在課堂上說的東西都是錯的),扣掉他為家庭生活打拚的時間,還酗酒、戒酒數次,他投入寫作的時間約莫是十年。我讀的是他生後出版的精選詩集 All of Us,內容非常好看的合輯(英文能力不用很好也可以看。可惜字型有點小)。

就因為對小說的興趣而衍生出對於敘事的興趣,以至於我寫的詩很多都像在敘事。
──關於〈開車兜風喝酒〉

我想,正因為我大部分的詩作比我的那些短篇小說更私人,因此無形中,它們也更加「暴露」了我的內在。
──關於〈浮標〉和其他的詩

我們掌握了他詩作的第一個重點:「敘事」,以及相較於短篇小說更多的「私人性」,如果你要最貼近瑞蒙卡佛,應該去看他的詩。他的家人(父親、母親、兒子、女兒、太太,愛人)一再出現在他的詩裡,我覺得有關他自己家人的詩都很好,雖然卡佛自己也說過,他寫的東西都是在現實基礎下杜撰的:

我父親一輩子想要率性粗獷。
但是他的眼神卻洩了底,還有那雙手
不太穩當的提著那串死鱸魚
和那瓶啤酒。父親啊,我愛你,
要我怎麼開口向你說謝謝?現在的我
也抓不穩我的酒瓶,
我甚至也不知道該往哪兒去釣魚?
──〈我父親二十二歲時候的照片〉,余國芳譯
原文可見:Photograph of My Father in His Twenty-Second Year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需要我的時候給個電話

在看這本All of Us 時,我一下子就留意了這首詩(還自己譯過),後來發現他在《叫我自己親愛的》裡一篇〈父親的一生〉談到這首詩的契機,還完整收錄這首詩,非常樸素好看。他在父親過世多年後,一直在牆上掛著這張照片,後來這照片也遺失了:「我,就像我爸一樣有了酗酒問題。這首詩是我試圖和他聯繫一個方法。」就算他自己沒說,從詩裡行間也看得出來;除了這篇散文,收錄於《需要時給我個電話》裡的〈人都去哪了?〉,他又一次寫了父親死亡的細節:「我父親八年前在醉夢中過世。在一個星期五的晚上,享年五十四歲。……

他最後一本詩集裡有一首〈我兒子的舊照片〉(On an Old Photograph of My Son,口吻則劇烈得多,有持續超過50行的「謾罵」:

[…]它像酸那樣燒灼了我的記憶/那是我活著時絕對不想再看到的/我想要忘記那照片中的男孩──那個混蛋、那個惡霸!
噢,兒子,那些日子我想要你死/一百次──不,是一千次──在不同時候/我想要把這一切抛諸腦後。哪個天殺的拍了這張照片,現在又讓它出現?/就在我正準備忘記的時候[…]
喂,我討厭這照片/我討厭那變成這一切的一切/我不想要這人造品在我家裡多一小時!/也許我應該把把它寄給你母親,假如她還在某處活著,或是郵政可以寄到她在墳墓的那邊[…]但是別擔心我的男孩──會翻頁的,我的兒子/我們在未來會做得更好。
(筆者暫譯)

「文學」與「謾罵」該如何結合並恰得其分,或是「謾罵」可以如何「文學化」?我很喜歡他的做法,讀起來還是驚心動魄:尖銳的、過癮的、堆疊遞增的憤怒,又如何改口、轉折,最後還是為自己收了尾,像一個父親的口吻。

他在小說〈人都去哪了?〉裡寫過這樣一段「恨兒子」的情節,雖然是「杜撰」,但我相信的是卡佛的情緒:

就像現在,隔了這麽長距離,只要一想起來,我還是恨到心坎裡。記得好些年前,早在我全天候酗酒之前,我在小說裡看到過一個非凡的畫面,這本小說是一位名叫伊塔洛。史威沃的義大利人寫的。書中旁白者的父親快要死了,全家圍在床前,邊哭邊等老人家斷氣,這時候他睜大眼睛朝每個人看了最後一眼。當他的眼光落到旁白者身上,他抖了一下,眼神也變了;拚著最後一口氣他從床上掙扎起來,翻身下床,用足力氣摑了他兒子一個耳光。打完這個耳光他倒回床上就死了。那陣子我也一直在想像自己要往生時的場景,我看見自己也在做同樣的事情,只是我希望到時候我還能夠有力氣給他們一人一巴掌,而我對他們的臨終遺言也正是一個快要死的人才有勇氣說出來的話。

大教堂

大教堂

所有在婚姻生子這場災難中的倖存者,一定是特別懂瑞蒙卡佛的。他在小說集《大教堂》〈一件很小、很美的事〉中那種「小而美」(small and good)的事一直深深置在我心裡,在被婚姻小孩搞得七葷八素時,坐下來喝點東西、吃點東西時,我都會覺得踏實許多;在詩讀起來,也常有在短短幾行的文字間,令人屏息、倒吸一口氣的,就像他自己說的創作理念:

作者也有可能寫一句看來無關痛癢的對話,結果卻能讓讀者背脊發麻 ── 就像納博科夫所做的一樣,而這個,就是藝術快感的源頭。
──〈談寫作〉

而最終,在生活的無情大手下,就算他後來有了第一份朝八晚五的白領工作,他依然六個月都讀不到一本書;然而詩,卻成了生活中永遠的small and good。

但無可避免的,生活就是這樣,總有大塊大塊的時間莫名其妙地消失了,好長的一段時間我沒有寫出任何一篇東西(我多希望那些歲月能夠回來!)。有時候,甚至一兩年過去,我連寫小說的念頭都沒有。但這段期間,我還是經常會花一點時間寫詩──這個很重要,因為寫詩表示那火焰還沒全滅(有時候我還真怕那火會熄滅啊)。
──關於〈我在這裡打電話〉

在此也推薦兩首卡佛其他書寫「家人」的詩:

 


作者簡介

本名不重要。出生於大馬。高中畢業後赴台灣迄今。
美術系卻反感美術系。停滯十年後重拾創作。
著散文《帶著你的雜質發亮》《我不是生來當母親的》《沒有大路》
詩集《我們明天再說話》《我和那個叫貓的少年睡過了》《幫我換藥》
繪本《馬惹尼》《詩人旅館》《老人臉狗書店》等數冊。
作品入選台灣年度詩選、散文選。另也在博客來OKAPI寫繪本專欄文。
偶開成人創作課。獲國藝會視覺藝術、文學補助數次。目前苟生台北。

Fb/IG/website keyword:馬尼尼為 maniniwe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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