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盛 / 快樂的動物園與不快樂的動物們？──讀《分裂的動物們》

2019年底重新開園的新竹市立動物園，近期備受關注，成為討論度最高的親子遊玩地點之一，新竹市政府有心將動物園定位在收留被棄養或是繁殖過剩的動物為主，不再進行動物買賣，並與各大動物園同將「生命教育」列為宗旨。

回顧動物園的歷史，起源自歐洲貴族收集異獸，互相較勁的喜好開始。透由捕獵、販售、蒐集、展示等行為，日後甚至發展出另一種以動物為娛樂，顯露人類操控巨獸欲望心態的馬戲團，即使在動物園名目之下，也都認為動物就是為了「被人類觀看」而存在。

分裂的動物們：隔著冷戰鐵幕的動物園生存競賽，揭露東西柏林不為人知的半世紀常民史【柏林圍牆倒塌30週年紀念出版】

德國自由記者揚．蒙浩特（Jan Mohnhaupt）寫的《分裂的動物們：隔著冷戰鐵幕的動物園生存競賽，揭露東西柏林不為人知的半世紀常民史》，便記述二次大戰期間，彷彿動物軍備競賽的德國動物園故事，也側寫東西柏林兩位動物園園長如何藉動物穩固自己的地位與聲望，那段蒐集動物的過程，則是一篇篇荒誕離奇的歷史。

《分裂的動物們》提及1950年歐洲最古老的馬戲團家族到烏帕塔（Wuppertal）表演，當時團裡有一隻年僅四歲的印度小象「杜飛」（Tuffi），是馬戲團的活招牌，巡演途中，團長異想天開，計畫讓杜飛搭乘懸吊列車去動物園拜訪牠的同類，他相信可以藉此而吸引更多遊客，達到非常好的宣傳效果。當二十多位記者與一隻七百公斤重的大象擠上列車，美好的想像，忽略了車體行進時的搖晃與行駛間的刺耳噪音會造成大象極度的不安。結果，杜飛一躁動，壓塌一排座椅，甚至撞破窗戶，最後掉出車外，所幸，牠掉落在滿是污泥的河床上，並無大礙，但同車的記者與公關，不是受到驚嚇、相機碰損，不然就是剉傷與割傷。一場人為的災難，固然吸引民眾爭相目睹杜飛，但對馬戲團、電車業者的不當舉措，當時民眾完全沒半點關心。

《分裂的動物們》的書封，是一隻幼象與超過二十多位笑容燦爛的學童奔跑在園區內的照片，看似充滿童趣與歡樂，事實上，幼象之所以可在園區奔跑，是因為園區還在興建中，沒有可妥善安置大象的場所。動物園畢竟是人工化的場域，絕對無法提供世代習於跋涉千里、遷徙移動的大象擁有蒼茫開闊的環境，相對於其他野生動物亦是如此。重新啟用的新竹動物園，看不見動物園必有的明星大象，只看見畫上大象、北極熊、獅子的故事屋，這裡以前是大象綾子的家，當年，綾子的家狹小得只容牠原地轉彎，戶外活動區建出一條壕溝，將牠與遊客分隔，但規劃的不周延，後因遊客拿香蕉逗弄綾子，導致綾子為了取食而失足掉落身亡。雖然園區現將此地規劃為一個生命教育的空間，但在開幕不久後，還是傳出一隻紅毛猩猩摔落園區駁坎，不幸身亡的消息。《分裂的動物們》一書寫道，1956年，即將接任西柏林動物園園長的克勒斯（Heinz-Georg Klös, 1926-2014）即使身為獸醫師，看到生病的長頸鹿，他選擇的不是立刻建議就醫，而是私心想著不要死在他接掌園長職位之後。動物園的動物生命維繫在人類手上，不是掌握在物競天擇的自然法則中。

《分裂的動物們》書封是1958年小象Kosko與孩童在東柏林動物園奔跑的照片，當時牠還沒有固定的館區，可以在園內自由活動。

《馬達加斯加》第一集，是動物們計畫逃出動物園的故事。

以動物為鏡：12堂人與動物關係的生命思辨課

動物因為設施與照護不當造成死亡的問題，對於有些人而言，只是一時閒磕牙的話題，會認為野生動物若在野外所面對的生命威脅，勢必多過於在動物園內。臺灣大學外文系黃宗慧教授在《以動物為鏡》一書中，以動畫《馬達加斯加》裡計謀逃離紐約中央公園動物園的動物們為例，指這部片暗喻了：動物出走到大草原將不斷面臨「不適者淘汰」的威脅處境，而繼續存活在動物園中，則有先進的醫療設備讓動物長壽。若從「動物福利」的角度，黃教授說：依哲學家邊沁的「效益主義」看這個爭議，以「受苦的程度」來評估對待動物應有的方式，動物園確實讓動物承受較少的痛苦，但若以哲學家納斯邦（Martha Nussbaum）的「能力取向」論點來看，就會有完全不同的結論：讓一個生命盡量活出本性，就是一件符合正義與具有道德意義的好事，推論到動物身上，動物活得不像動物，就是不正義。於是，動物園的存在意義才一直爭議不休。

曾有機會走進台北市立動物園展示區後方的工作區，得以近距離仰看長頸鹿，觀看動物管理員如何照護犀牛等野生動物，近身感受到動物無比的魅力，明白動物園為何至今依舊是親子必訪的場所。當時東柏林動物園園長達特（Heinrich Dathe,1910-1991）認為，動物園的概念對遊客而言，該是「有意思」，並且要營造出「新品味」。隨著時代更迭，如今「有意思」和「新品味」勢必將從人的利益角度回歸到動物身上，更為重視動物福利。綜觀動物園的歷史，未嘗不是朝著正向而良好的發展走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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