展開選單

網站服務選單

登入

頁面路徑列表

子選單列表

深讀10分鐘10-Minute Reading

最難寫的小說,是作者節制現身或藏身文字裡的欲望──讀《霧中的曼哈頓灘》

  • 字級


作家讀書筆記bn


什麼事物能輕易操控時間、魔幻世界,把消失的人與歷史召喚而出,造出蜃樓幻境?奇異博士或鄧不利多?也許可以。但這次,讓我們試試看另一個真實存在的答案,比如:「小說家」。

答案需要補充說明,並不是每一個小說家都有如此能力,千分之一者或萬分之一人,換算代入寫作人口,可能比超級英雄更難產出。美國作家珍妮佛.伊根(Jennifer Egan)在2010年就以《時間裡的癡人》A Visit from the Goon Squad)這本小說,自證了她絕對可以是當代小說家中的超能英雄,當不了緋紅女巫也絕對是古一法師,她以13則短篇,輕鬆在後現代裡信手畫圈、玩轉自如。如果說《時間裡的癡人》癡戀的咒術絮語是那句被許多擦肩角色都曾說出的:「歲月就是一個惡棍!」(Time is a goon),7年後她在《霧中的曼哈頓灘》裡,卻把這句話藏了起來,同時也把碎片化的寫法、諷刺的語調一起丟進霧裡、海裡。

當人們還在歌頌著小說家的技巧時,她不戀棧地轉身潛入更深的故事裡面,面對訴說的核心衝動。《霧中的曼哈頓灘》構思考據了10年,她更曾在一次採訪裡自白,許多年前她寫了一些短篇,那些短篇構成了一本自己「寫過最容易的書」(沒錯,就是那本拿下普立茲獎的《時間裡的癡人》),而這部短篇其實是在拖延,「阻止我不去想我的下一本書,因為我知道那本會非常難寫。」難寫的小說就是如今眼前《霧中的曼哈頓灘》

時間裡的癡人

時間裡的癡人

霧中的曼哈頓灘

霧中的曼哈頓灘

這樣一本鉅製的長篇小說裡,主要人物卻珍稀的少,於是每一個都異常深刻。女主角安娜,從女孩長成了美國的第一個女性潛水員,關鍵字是「勇敢」;安娜的父親艾迪,一個拉扯的父親、投機者、消失者,他那悲劇英雄感,是如此純美式的英雄自瀆;安娜的母親艾格妮絲,她身上有著所有人母親的縮影,年輕時或許都曾如她一般絕世驚豔;還有安娜的妹妹,天生畸形卻擁有著她不需要的美貌。以及安娜的情人、同事與老闆,一切的故事都從她展開。珍妮佛.伊根節制的安排人物出場,節制到接近一種小說家的性冷感,但冷感也是一種魅力。

她緩步訴說,幾乎沒有調情、沒有後設、不需炫技。所以這讓《霧中的曼哈頓灘》是小說,也是歷史,但又絕不等同任何一方。她取消了自己的視角,把聚光燈及一切都投進小說人物身上。她使用了新的訴說方式,節制了小說家現身或藏身文字裡的欲望,卻也不願滿足歷史面的考證度。比如說,小說的背景正值第二次世界大戰,可是在書裡你只能讀到「大戰」(Great War),沒有冠名第一次或是第二。因為每一個時間的當下,過去總被遺忘,悲痛卻被放大,以前的戰爭有多大、後面的戰爭還來不來,對活在1930年代當下的人,意義比不上一張配糧券。那就是屬於他們生命的大戰,只是「大戰」。

珍妮佛.伊根在2011年以《時間裡的癡人》獲得普立茲獎。2018年接任「美國筆會」主席。(圖片來源 /作者官網 © Pieter M. van Hattem)


要談這本小說有多完整與深入,就要談珍妮佛.伊根有多抽離。正如她過往的宣言:「我創作的本意就是想脫離個人生活的限制;所有我個人有趣的故事都不會放進去小說裡面。」多麼難得也多麼難為的一道指令,活生生將自己與小說的關係變成了支配與服從(Dominance & Submission),只是究竟誰支配了誰,無從確知。但唯有這樣,或許才能寫出小說中那麼蒼涼透骨的第一篇章。11歲的安娜乘著曾經屬於父親、如今父親卻只能向他人借回的杜森博格車(1930年代的豪車),穿著也是從前請人量身裁縫的好西裝,開向曼哈頓灘一處富人家。安娜成了打通關的籌碼,不限於小孩對小孩,女孩也永遠可以讓男人身段放軟。而安娜那般隱忍著不收下對方饋贈的精緻娃娃,赤腳走進冰冷的海水淺灘,揭示的除了家族的堅強,更是一種對現實生活的不得不絕決。正如安娜回答海水不冷嗎?「『只在一開始會痛而已,』她說。『一會兒後,什麼感覺都沒有了。』」海灘與冷風、大人與安娜,或許還有幾個腳印,卻把所有的蕭條寫盡了。大約,只有蓋茲比眼中的明滅光塔白公館裡走慢的老鐘,可以與這風景一比。

勇敢的安娜把父親推向了黑暗面──小說中藏著的美國義大利黑手黨。或許是女兒特異的海岸涉水,讓她父親通過了黑道人資考核;也或許是對她早熟堅強的不捨,讓她父親終於接下黑色橄欖枝。父親非得成為他們的一份子,就像父親也非得失蹤,安娜的故事才能生長,後來的遷移與重逢,才會完成。

情節成了歷史,但屬於安娜和小說人物的關鍵字卻不只這些。我們讀完了「歲月」、體會了「勇敢」與「離散」,還有一道隱而不宣的命題不容錯過,那就是「名譽」(Reputation),安娜因此從東岸走到西岸;安娜的一夜情人也因失去忠誠的名譽,而不復存在;形色名譽左右了主角群的移動與生死,唯一從中倖免的只有安娜連話都說不好的妹妹莉迪亞,但莉迪亞的存在消亡,不也正是他們家族名譽的縮影。

泰勒絲 / 舉世盛名 (台壓盤)(Taylor Swift / reputation)

泰勒絲在《舉世盛名》專輯探討自己在娛樂產業和社會名利中的體悟。

小說裡,安娜唯一的密友蘿絲就提醒過了:「名譽有它自己的生命力。」(A reputation lasts),「惡名會跟著妳到處走,能在妳最冷不防的時刻殺出來攪局,而且怎麼洗也洗不清。戰爭結束以後,世界又會恢復小世界,人人又會彼此認識,和以前一樣。」接近神預言。2017年《霧中的曼哈頓灘》原文版上市,同年,美國歌手泰勒絲(Taylor Swift)也正推出專輯《舉世盛名》Reputation,不同文本參差對照,泰勒絲唱出的正是那已然成形的「小世界」。「名譽」不只逼天后以歌向世界宣戰,更讓小說的鏡頭隨安娜從曼哈頓出走到了加州。

時間湧動,我終於讀懂了書名,小說的英文書名直譯應該是《曼哈頓灘》(Manhattan Beach),曾經我以為《霧中的曼哈頓灘》是一種超譯。直到小說最後的那場霧,安娜在岸邊看見觸角似的一條白霧從海面飄來,「猶如一陣即將俯衝而下的海嘯,也像遠方一場無聲爆炸後的景象」。從大西洋到太平洋,從1930到2017,原來傾城愛戀戰爭都將默成無聲,原來世界曾經爆炸過了。

珍妮佛.伊根就在這片時間之霧中,靜靜收筆。


作者簡介

摩羯座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
著有散文集《請登入遊戲》《寫你》。⠀⠀⠀⠀⠀⠀⠀⠀⠀⠀⠀⠀⠀⠀⠀⠀⠀⠀⠀⠀⠀⠀⠀⠀⠀⠀⠀⠀⠀⠀⠀⠀⠀

 延伸閱讀 

上下則文章

主題推薦RELATED STORIES

回文章列表

關閉

主題推薦

他們都曾感覺靈魂裝錯了身體──跨性別者的親身故事

當生理性別與心理性別產生落差,外界的框架、家人的期待與自身的認同都成為一道道關卡,讓跨性別者備感掙扎,無論是單純改變裝扮與性別氣質,或是實際手術改變性徵,他們想做的僅是活出自我。

725 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