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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屏瑤|台北家族,違章女生

【李屏瑤專欄|台北家族,違章女生】07_我也是女生樣的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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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分證數字開頭為2,非典型女生樣,

過30歲不婚不嫁,其他人都以譴責的目光望向你,

這樣的我,感覺像是大家族裡的違章建築,

容我以鐵皮加蓋的角度,寫冷暖分明的成長觀察。




朋友們在討論喜歡的類型,有人說,「女生樣的女生。」
我說,「我也是女生樣的女生。」
她們都笑了。

女生應該是什麼樣子?女生該怎麼穿、怎麼吃、怎麼丟球?最普遍的男女廁符號,褲子對照著裙子。在習以為常的符號籠罩下,是符號反應了我們,還是我們活成了符號?不穿裙子的女生可以進女廁嗎?穿裙子的男生可以進女廁嗎?覺得自己靈魂裝錯身體的生理男性可以進女廁嗎?手術做到一半但是身分證還沒有更改的人,該走進什麼廁所才會比較安心?

我怕燙,貓舌頭,吃飯很秀氣。從小到大,長輩很愛唸我「只有吃飯像個女生」。好像放下筷子後,我就立地轉性一樣。筷子拿得遠了,又要被說「以後會遠嫁」,拿得近了,又說姿勢不好。如同中原標準時間,女生好像也有個女生中央伍,必須時刻對齊,這裡頭學問可大了,從裙子的尺度到頭髮的長度,走路的弧度到坐姿的角度,就連胸部到底該收該放,該擠該束,時時刻刻都需要留心。最難的不是做不到,而是差一點。

總是差一點的女生,永遠像是長不大的孩子,永遠被停留在小學課桌椅前,努力把椅子往前挪,讓身體被擠在桌椅之間的小小間距,非常貼合要求,認真抄寫來自四面八方的筆記。她永遠覺得自己不夠好,做得不夠多,笑得不夠甜。

在十歲之前,除了學校體育服,我可能沒穿過褲子。我是第一個女兒,母親為我購入大量的裙裝,海量的髮飾,有彩色編織、方塊造型、糖果圖案綁起馬尾還會沙沙作響的,關於女孩該有的固態配件一應俱全。我從沒想過要當一個女生,或者說,我從沒想過我會是一個在制式觀念中失敗的女生。標竿遙不可及,我決定不再嘗試跳躍。


我的裙子時代。(照片提供 / 李屏瑤)


我開始抗拒那些裙子,因為會被其他男孩子惡作劇,會影響我的活動。長頭髮太麻煩了,後頸很容易流汗,綁起馬尾又會被抓。在我反覆吵鬧,終於順利剪短頭髮的小學五年級,母親打開桌前的抽屜,叫我看看裡頭滿滿的髮飾,接著嘆了長長的一口氣。多年後,有次跟朋友聊到這件事,她說她也好想剪短髮,但是沒辦法,她男友是長髮控,剪了會有感情危機。

女生是怕體育課的,女生是數學不好的,女生是愛哭柔弱的。我在躲避球場痛宰男生,考試常常滿分,甚至把欺負班上女生的男生弄到哭著道歉(好孩子不要學)。那些關於女生的規範,如同《惡靈古堡》裡的雷射切割線,妳即便躲過一道又一道,最後還是會鋪天蓋地向妳而來,躲都躲不掉。女生面臨的不是玻璃天花板,而是玻璃棺材,言行舉止皆被束縛。看似要等到一個戀屍癖王子救援,逃進婚姻,變成已婚婦女或媽媽之後,這些束縛才會自動降低門檻。接著,又馬上為妳套上新的枷鎖,又有新的規則得去對抗、或是打破。

有很長一段時間,我討厭自己是個女生。這並不表示我想要成為男生,選項從來都不只有兩個,甚至有更多的討論空間,我只是想要得到公平一點的預設值。或者是說,就以「人」的方式被對待,不會因為性別而有任何預設立場。

要再大一點,大概高中,我接受自己是個有點奇怪的女生,更後來,我才發現我就是女生,不論頭髮長度或服裝打扮,我就是一個長成這樣的女生,想要以自己舒服的方式去生活。當我們說一個女生樣的女生,甚至反過來,談一個很man的男生,那些詞彙都該被適當地搖晃,去動搖那個男男女女的概念,動搖那個所謂陽剛、陰柔、短髮、長髮的對立,讓一切都可以更鬆脫。

直到現在,偶爾還是會在女廁遇到大驚失色的阿姨,連聲提醒我走錯了,而我已經學會平靜地回答:「我是女生啦。」



作者簡介

文字工作者。 中山女高、台大中文系畢業。⠀⠀⠀⠀⠀⠀⠀⠀⠀⠀⠀⠀⠀⠀⠀⠀⠀⠀⠀⠀⠀⠀⠀⠀⠀⠀⠀⠀⠀⠀⠀⠀⠀⠀⠀⠀⠀⠀⠀⠀⠀⠀⠀⠀⠀⠀⠀⠀⠀⠀⠀⠀⠀⠀⠀⠀⠀⠀
國立臺北藝術大學劇場藝術創作研究所碩士。
2016年2月出版首部小說《向光植物》。 
2017年3月出版劇本《無眠》
2018年以《同志百工圖》入圍台北文學年金。
最新作品為散文集《台北家族,違章女生》
OKAPI專欄【台北家族,違章女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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