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少書籍指導研究生求生術,但是往往沒有顧及「文學院研究生」的kimochi。
所以這個專欄特地為寂寞的文科而寫。
研究所好比三溫暖,讓人噴熱淚冒冷汗。
你應該進去呢,還是出來呢?
#本期話題:你有理論焦慮?「問題意識」才是論文的核心肌群
蛙學姊帶著她的「新馬」(新馬克思主義?)在學校健身房偶遇鹿老師。她沒想到鹿老師也有健身的習慣。
「鹿老師好!」
「蛙同學好。嗯,這位也是我們的學生嗎?」
「喔,馬妹,馬妹是我室友啦。」
鹿老師解釋,她只是來練「核心肌群」,並不追求健美。
「雖然我不是很懂健身的人,但是我覺得『核心肌群』對於人體的意義就像是『問題意識』對於一篇學術論文或是一本碩博士論文的意義呢。核心肌群和問題意識都要強健沉穩,這樣人體四肢的動作以及論文的鋪展才能夠扎實有力。」
蛙、鹿、馬三人在健身房旁邊的「憩賢樓」(也就是學校的美食街所在地)休息,喝茶聊天。
「鹿老師,可是我覺得很多人都認為文科論文的核心在於『理論』,而不是『問題意識』呢。很多人似乎將理論當作文科論文的靈魂。沒有運用理論的文科論文,就會被認為是失魂落魄的論文。」
「蛙同學,我想你是在講『理論焦慮』吧。你相信理論真的是論文的靈魂嗎?」
「鹿老師,我覺得理論是很重要沒錯,但是我不覺得大家在論文中使用理論的手法很漂亮耶。」
馬妹插嘴問蛙學姊說,「你是不是覺得有些人的論文只是在『套用理論』,甚至『亂套理論』?」
蛙學姊說,「哈,是有這種感覺。有些研究所同學在大學部沒有修過文學理論的課——畢竟大部分的大學只在研究所提供文學理論課,卻不在大學部教理論——我覺得這些同學有點心急,想要趕快補救自己的理論程度。這些同學很希望有人可以推薦一本理論秘笈,一本就好,讓他們可以迅速掌握理論。」
「這種想要用一本大補帖迅速提升自己實力的心態,真的很符合台灣各界的習慣呢。從政府到學校到商界到醫院,大家都以為有什麼秘方可以達到立竿見影的效果。我知道這種大補帖式的理論書很受歡迎,畢竟人們也都以為只要看一本書就可以成為健身專家、只要看一本食譜就可以成為烹飪大師。這種大補帖式的理論書經常也轉化成為學校裡的課程。在許多國內外大學,有些大學部或研究所的課程只用一個學期的時間,讓修課學生在每一週瀏覽一個『主義』或是一個『流派』。也就是說,授課老師在一個學期之內就教完十幾種主義,或十幾種流派。但是,這種『一個學期教完十幾種主義』的課程,像是三天兩夜的紐約旅行團行程一樣緊湊,真的可以幫助學生善用『主義』、體會『理論』嗎?這種旅行團式的紐約三天兩夜行程真的可以讓觀光客深入認識紐約嗎?我猜想,這些授課的老師,這些修課的學生,在熬過這種大補帖似的文學理論課之後,還是覺得心裡不踏實吧?」鹿老師感嘆道。「如果我再開設類似的課,不管在大學部還是在研究所,我都不打算再次一週教一個理論流派。雖然一週教一派可能讓學生覺得很補很刺激,好像在《屍速列車》上面打怪物一樣,一週打倒一個,很爽,但是學生可能在很爽之餘卻沒有辦法消化。我與其每個星期教給學生一個流派/一個主義,不如放慢腳步,不要被『趕進度』的心態綁架。」
一週教一派可能讓學生覺得很補很刺激,但是學生可能在很爽之餘卻沒有辦法消化。(圖/《屍速列車》劇照)
「鹿老師,你自己念研究所的時候,怎樣學習理論呢?有沒有什麼訣竅?」馬妹放膽問老師。
「哈,沒有訣竅可言。畢竟,學理論就是要讓自己既有的思考方式『大破大立』。按照你們的流行說法,『大破大立』就是『砍掉重練』。學理論就是要挑戰自己原來認識世界和文學的習慣。既然是要讓自己大破大立、讓自己砍掉重練,打破自己習慣,那麼就特別折騰。在我漫長的碩博班生涯中,我每次接觸一種主義/一種流派,都要來來回回摸個幾年,才有一點心得。現在的我覺得性別研究的中英文書籍很親切,但我畢竟在性別研究這個領域東摸摸西摸摸花了二十年。如果我自己學得這麼慢,我怎麼敢輕易相信,我可以在一個學期之內,教會學生十種以上的理論流派呢?學生的消化能力有這麼強大嗎?我的教學能力真的這麼厲害嗎?」
馬妹說,「老師,你說你在性別研究領域摸索二十年,才覺得這個領域很親切。可是,真的要花上二十年這麼長的光陰嗎?我很多同學只不過看了幾場臉書上的女性主義議題論戰,不消幾個月就可以把性別研究的話術操弄得琅琅上口。如果只要觀摩幾個月就可以侃侃而談女性主義,那麼老師要花二十年的時間去練功?」
鹿老師說,「你說的沒錯。理論這東西很奧妙。有些人學得快,只要觀摩別人操弄理論幾次,自己就可以學到皮毛的話術。這樣看來,要學會理論的話術並不難。但是,如果研究者要打從心裡寫出理論調教過的語言,而且寫得讓自己心服口服,還可以寫出來說服同事和自己的學生,那就要花三五年以上的功夫了。也就是說,這樣看來,要讓自己融會貫通理論,就需要長時間的投資。」
蛙學姊說,「老師你剛才說,你可以在一個學期之內,教會學生十種以上的理論流派,卻因此覺得不安。為什麼會不安呢?」
鹿老師說,「我覺得這種大補帖的課會訓練出一批口裡念誦各種理論術語的認真學生。雖然這些學生很認真,但是他們口中念念有詞的樣子讓我聯想到滿口四個字成語的中學生。我是說,那種開口閉口都是『士農工商各司其職』、『煮鶴焚琴』、『韜光養晦』、『聞雞起舞』等等成語的中學生。滿口四字成語的中學生未必真的活用中文這種語言;滿口理論術語的大學生或是研究生也未必真的熟悉理論。我有時候擔心自己的文學理論課形同『成語補習班』、『弟子規讀經班』,或者『谷阿莫看文學理論』節目。」
馬妹問,「老師,那麼你還會鼓勵學生去讀《關鍵詞200》、《文學理論秘笈》這種文學理論參考書嗎?」
「我仍然會推薦學生去看這些書。我也不否認『文學理論入門』、『十五種文學流派縱覽』等等大補帖課程的價值。但是我也要指出,這種書和這種課都只提供學生冰山一角,都只是臨時抱佛腳的大補帖,並不能提供學生充分的營養。」
蛙學姊問,「那麼,要怎樣才能夠看破這種大補帖的迷思呢?」
「我一直覺得,學習理論,就像是賞花、賞鳥。光看花朵的資料照片、光看鳥類的Wikipedia,並不等於賞花、賞鳥的全部。為了賞花,你可能需要早起爬山,而不僅僅是留在冷氣房看照片。為了賞鳥,你要帶望遠鏡去沼澤濕地,而不僅僅是在冷氣房看鳥類標本。為了學習文學理論,你也要上山下海,也就是實際閱讀多種書籍(不可以只看文學作品,也要看社會、哲學等等書籍)、觀看影視作品(不限於藝術名作,但是不可以用谷阿莫代替)、社會議題(不限國別),而不是僅僅閱讀大補帖講義。你要在山裡看花,你要在河邊看鳥,你也要在五花八門的文本森林之中看理論關鍵詞。如果你光看理論講義卻沒有搭配閱讀夠多夠雜的書籍電影電視事件,那麼你就像是藉著壓花標本賞花的人。」鹿老師接著說,「先看文學理論秘笈再看文學作品(以及其他藝術作品),似乎可以讓人比較有安全感。但是這種做法只適合不得已的臨時抱佛腳。如果你先看很多很雜的文學作品(以及其他藝術),再回頭來看文學理論秘笈,你就會發現你突然心領神會了,很多死結突然迎刃而解了。總之,先去沼澤看活生生的鳥,再回頭來看鳥類圖鑑,你可能會發現你的學習經驗變得更扎實。」
馬妹問,「老師,大家時間有限,怎麼可能閱讀夠多夠雜的書呢?」
鹿老師說,「我的解答很簡單。你去看貴學門的國內外學者在討論哪些書、哪些社會事件,你就跟著關心那些書、那些事件。你本來就該踩在同行資深學者的肩膀上。這是省時省力的訣竅。」
蛙學姊說,「只看自己學門的國內外學者動態,就夠了嗎?」
鹿老師說,「學海無涯,當然不能夠只看自己學門的學者動態。如果你在台文界,你也可以試著去看其他學科的學者,例如英文系、人類學系、社會系等等。畢竟,許多其他學門的學者可能更曉得如何靈活運用某些理論。例如,如果你想要看別人如何運用馬克思主義,那麼你就該看一看社會學系的著述吧。如果你要看別人如何運用羅蘭巴特,那麼你就該看一看英文系學者的書吧。如果只關心自己的學門,那麼就很可能陷入閉門造車的窘境。」
馬妹說,「老師你一直說我們學生應該觀摩學者的動態。那麼,我們到底該把目光集中在學者的那些動作上面呢?」
「國內外學者的各種豐功偉業,例如誰獲得什麼學術獎,倒不是最值得學生關心的。國內外學者在書籍和論文中展現的功力,才值得學生特別留意。我給研究生幾點實際建議:(1)與其直接背誦理論關鍵詞,不如去看國內外老師如何在他們的論文中運用理論。(2)請看看這些前輩『如何(在前人累積的基礎上)提出讓人耳目一新的問題/問題意識』。(3)請看他們『如何提出夠狂又可以自圓其說的主張』。(4)請看他們「『如何回應、修補、質疑既有文獻』。這些前輩都在論文和專書裡頭示範如何操作理論。舉例來說,學生與其『去脈絡地』死背Foucault(傅柯)關鍵詞,還不如模仿國內外學者在論文中『如何運用』Foucault。」
馬妹問蛙學姊說,「你們所上的老師都像鹿老師這樣聰明可愛又善良嗎?」
蛙學姊說,「好像是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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