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開人性顯相室,我們可以看到似曾相識的自己,
解開只封存在記憶中的世界殘影,
讀取種種人們暗示的訊號回聲,劃下尚未結疤的傷痕,
拍打起角落裡累積的記憶塵灰,
這是我們身處的大世界,也是我們受困的小房間,
眾生內心在這裡顯相,紀錄妖魔天使齊聚一堂的人類樣貌。
你看到一個模仿體制的人,將自己化身為牠。體制始終像頭巨狼一樣觀察所有獵物,華府頂尖遊說客麗茲有一天就任由巨狼把她吞進肚子裡,以便哪天從裡面開腸破肚而出。
很少看到這樣悲傷的故事,類似被吞噬的小紅帽把大野狼從內剖腹殺了,回村莊後,人們卻覺得能戰勝野狼的小紅帽已經是「巫女」。通常,好人都是需要謊言的,因為不只想當個好人就夠了,好人是有機會才能當個「好人」,而活在謊言裡就是常被他們誤認的機會。
電影裡的伊莉莎白相對於至今仍在憤怒驚訝於世態醜惡的好人,點出了他們其實是出自於自戀的真相。
於是你看到她讓夜色流入在體內,整個人像吃了大量防腐劑一樣,任憑誰都聞不到妳靈魂曾存在的味道,讓白天的她不至於有任何溫暖近身,沒見過有誰敢這般直視深淵,就算自己身心已被深淵吞噬了,她還是狠狠凝望著牠。
為的就是讓牠認為自己已是腹中物時,給牠從裡到外的一刀劃下。
因為你知道牠外在強韌的權力結構是被謊言保障的。謊言其實是非常堅實的咒語,因為歷代曾有太多人覆誦了,讓它從遠古跋涉而來,無數的人心裡默記著,有著一定的力量,保障那一片片強取豪奪的惡土,為牠設立結界,謊言由眾人編織而成,每個人務求把謊言羅織得極密實。而有縫隙的謊言,自有後人補強,一代接著一代密密縫著,像襲金縷衣,覆蓋著想維護權力慾望的人,金縷衣就這樣緩緩落下,雖是謊言所織成,但卻沒有比這個聚集了人們更真誠、更無盡的祈求了,因此能世世代代保障著掌權者與政客,燃燒著更多謊言的燃煤。
這像個恐怖的故事吧?沒有一種欲望不會產生謊言的,於是如果你跟麗茲(伊莉莎白簡寫)一樣是一流的遊說客,你的日常就是會看著謊言炊煙裊裊,而知道那共犯結構有多堅固,如果你在外喊著抗議著,會讓你像個唐吉軻德,人們以為你產生了「風車錯亂」,但若你進入這體系中,用更誘人的謊言來戳穿它會如何?許多政客共同維持的一個巨大的幻象,你要多熟悉它,才能穩穩地一刀劃下?讓大野狼假裝成慈祥外婆的真相腸破肚流,而且通常妳只有一次機會。
當然,在這之前,妳會被罵成爛人、道德低落的一流遊說者,全國都這樣認知妳,她的工作在電影一開始就顯露了自己長期孤身奮鬥後,對群聚為盲的蔑視,她太知道人們依賴關鍵字思考,於是知道以巧克力代替棕櫚油可取巧說服,安排賄絡官員的印尼考察行程,壓下美國的進口稅,她熟悉任何貪婪步數,並且如她所說的:「對方一掀底牌,我就亮王牌。」
電影就在這樣洞燭先機的節奏中進行,如她日夜吃的興奮劑一樣,對於每個政客的慾望手到擒來,她對跟著她想逃回學術圈的組員說:「嫌政治黑,妳不喜歡,就改變它。」你發現她連吃飯都嫌麻煩,渴望有人發明食物藥丸,也很少與同事社交,似乎怕一有溫暖,自己就無法清醒於這暗黑中,加上夜不成眠,你會好奇麗茲是需要有多大的內心潔癖,才會將自己去「人」化,並將自己黑化為一個「武器」,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她曾說(當然只敢跟與職場無關的人說):「我從小就是靠說謊長大,但我寧可正常長大,也不要有這專長。」這句是電影中少見的真心話,下錨了這主角的人生,那份對謊言的極度厭惡,讓她不惜代價,自知只能以謊人達人的身分,與堅固的體制之惡玉石俱焚。
中間麗茲做了很多壞事,固然為管制美國浮濫的槍枝買賣,但她出賣了曾經歷校園屠殺的同事,當眾讓對方說出她不願說的往事,雖賺得了眼淚票,導致該女身陷殺身之禍、雇用臨時演員,在同事不知情的狀況下,同時也騙了同夥、運用蟑螂竊聽器等種種為「正派人士」勝之不武的行為,讓她終於在團隊中眾叛親離,甚至被斥為:「你有正常過的時間嗎?」
當她說出要說服議員要找他們身邊懼怕與信任的人,自命好人的那派對她開始產生了戒心,原來沒有人要當一個如此了解壞人的好人。
於是這句電影裡的經典台詞出現了重量:「憤世嫉俗是過度樂觀的人喜孜孜地在炫耀自己的世故。」不髒了手,就以為可以打贏,她是他們是有幾分羨慕的,她可能是連樂觀的機會都沒有過的人。這人清冷極了,所有感情如下在乾涸的沙地雨滴,於是如果情感是如雨林樣的豐沛,她應該在成長的某一日曾燒除殆盡,讓其寸草不生,一點情感都視如砒霜,她這番謊言練就應該出自沒落的政治世家,只有金玉其外的謊言,才能讓一個孩子如此早早看空一切。
因為沒有比政治更精裝的謊言了,那是他人將付託當賭碼上牌桌的廝殺;也沒有比政治圈更絕望的黑暗,因為所有的操弄的快感,是對群眾希望的輕蔑,才能玩得如此花俏又激情,應是這樣的「沃土」,生出了麗茲這般的官僚子弟,要見過地獄,你才知道那黑暗是以光的幻術來詐騙。
如果看過《紙牌屋》,你不會覺得這以毒攻毒的方式有什麼特別,但要命的是,由潔西卡雀斯坦飾演的麗茲,竟有點抒情意味,她雖時時必須在夢中保持清醒神態、必須保持自己鋼鐵般意志的身段,但那在男應召面前一旦要輕鬆點就面臨快崩解的冷峻。身體意志上,她早就不行了,她既畏縮又防備、她眼神求救又同時無視他人,她的兩面性格早失去爭論的立場,那份搖搖欲墜在她冷血手腕中,一直都是潛台詞,看到後段,你才發現被視為陰毒說客的她,還是個孩子,除了謊言與詐術外,她對世界一無所知,也一無所求。
無論是她打算跟同袍道歉的不嫻熟,還是她對自己的快樂的異常陌生,她在社交場合必須躲進女廁吞興奮劑保持開關暢通,她躲在謊言的櫃子裡,哪裡的真實都不敢去,你就知道她為何如此恨到將自己當成武器,直擊華盛頓的偽善。推測形塑童年的她的,是政治的牠。
「我的行為在道德上很難為人接受,但我們的體制太腐敗,得到好處的都是鼠輩,他們才是這國家的寄生蟲。」她在被審判時,拋棄能保護她的緘默權,又亮出監聽內容,雖讓她吃上官司,但也拖了官商勾結的議員派系下水。
這被美國大眾認為最骯髒的說客,什麼時候開始有犧牲自己的決心?雖知道謊言還是會源源不絕,為何仍孤注一擲?被人問:值得嗎?她仍然一派清冷的回應:沒什麼。
她像是水泥漆的,鋼筋加密的,非壯士之姿,出獄後可能還是難脫臭名,壞人討厭她、好人害怕她,只有她不惜化身為一則謊言來說明真相,當然真相各取所需,你要多少有多少,因此她終歸是孤單的,一如真相這種可有可無的東西。
《攻敵必救》(Miss Sloane)是一部2016年美國及法國合拍的政治驚悚片,由約翰.麥登執導,強納森.佩雷拉編劇。電影主演包括潔西卡.雀絲坦、馬克.史壯等,而雀絲坦的演技幾乎技壓全場。故事敘述伊莉莎白.絲羅(潔西卡.雀絲坦飾演)是一名美國參議院聽證會中聲名狼藉但手腕一流的政治遊說客。面對美國當局的槍擊事件頻傳,絲羅女士卻為揭發槍枝買賣法案不為人知的內幕,不惜賭上自己的政治生涯,並使出高明的交涉手腕,為的就是要突破重重難關。電影上映後獲得了普遍好評,並使潔西卡.雀絲坦入圍了金球獎最佳戲劇類電影女主角。《攻敵必救》獲得的評價以正面居多。爛番茄新鮮度71%,雀斯坦的演技被影評圈視為奧斯卡最大遺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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