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作家愛情必勝兵法】第9招｜李碧華：緬懷舊日戀情的，都是迷路的女鬼-李桐豪

【女作家愛情必勝兵法】第9招｜李碧華：緬懷舊日戀情的，都是迷路的女鬼

作者:李桐豪 / 2012-09-10 瀏覽次數(16044)

都說農曆七月不宜嫁娶，然而鬼月裡卻有個七夕情人節大剌剌地擱在那兒，大抵真愛如撞鬼，誰都傳得繪聲繪影，可誰也不曾真正目睹。幸好林雅婷的達西先生是不信邪的，私定終生的小倆口興高采烈跑到小巨蛋對面的IKEA挑家具。大賣場所有傢俱皆悉心編了號，理想的廚房裡，燈光皎潔如月光，照亮玻璃餐桌瓷盤燭台，優雅陳設只見感情生活的甜蜜，而無現實人生的杯盤狼藉。兩個人躺在一張床上，用身體重量去感受床墊彈性，側身對望，達西先生探過身來企圖吻林雅婷，她笑著躲開了。逛來逛去沒有什麼喜歡的，林雅婷最終只拿一個紅酒開瓶器去結帳。

離開IKEA之後，達西先生返回公司開會。林雅婷是請了半天假的，不急著回家，便在敦化北路附近繞繞。她之前上班的地方在附近，小巷子裡熟門熟路地走著，皇冠小劇場行天宮圖書館慶城街海南雞飯憑弔似的走上一圈。林蔭大道兩旁玻璃帷幕大樓氣派如昨，來往的人也依舊是無懈可擊的西服與套裝，持著手機大踏步神氣講著電話，可畢竟是中元節，穿著PRADA的米蘭達、強納森大樓中庭拿香虔誠祭拜好兄弟，都打回原形變成信女黃秀枝善男林文雄。

馬路擺滿香案供桌，林雅婷看了一下，心裡讚嘆到底是敦化北路，貢品盡是海尼根啤酒翹鬍子洋芋片，而非旺旺仙貝孔雀餅乾，富貴的排場恐怕都比別處氣派些。光天化日之下，百鬼遊行，金爐焰火吞舐銀紙符祿，旋即燒成白煙冉冉上升，成功轉帳給另一個時空的諸親好友。煙霧蒸騰之中林雅婷彷彿看見李爾王的臉，心裡動搖了一下，她低著頭，足不點地匆匆離開。佛家說意念快速如露亦如電，誰知身體走得比意念更超前，至此，她才承認她走這樣一遭是懷念與李爾王的辦公室姦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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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雅婷轉述於我知道。我說，林雅婷妳就這麼下賤找罵挨嗎？往昔恩情死貓掛樹頭，昨日誓言死狗放水流，無論冤情或愛意，通通放下投胎重新作人，妳冤魂不散地重遊舊地，不是李碧華《胭脂扣》豔鬼如花了是什麼？陰曆七月何不讀李碧華？嗜吃嬰屍餃子回春的媚姨、再世為人的潘金蓮、青蛇白蛇、長著小雞雞的女嬌娥程蝶衣……她小說底下這麼多美豔的魑魅魍魎為愛中邪，永世不得超生，難道不能給妳一點點教訓嗎？

妳死性不改，我便給妳溫習一下如花的下場吧。妓戶頭牌相約與火山孝子殉情，願兩人癡心永許生死相纏，可黃泉路上苦等五十年不見情郎相隨，遂預支來世七年陽壽還陽七天，苦苦尋人。「我不知道十二少現棲身何處？假使再世為人，我一定要找到他，叫他再等一等，我馬上來。」女鬼這樣說。

然而真相是經不起追問的，滿懷希望的女鬼找到了昔日情郎：跟妳約定殉情的人偷偷活了下，昔日放尿射過溪，今日尿尿滴落鞋，他變老變醜，糟蹋了自己的人生，也糟蹋了妳的愛情，這就是妳要的真相。於是李碧華說：「大概是一千萬人之中，才有一雙梁祝，才可以化蝶。其他的只化為蛾、蟑螂、蚊蚋、蒼蠅、金龜子……，就是化不成蝶。並無想像中的美麗。」無論是人是鬼，最後都輸給了時間。

林雅婷說她懂，所以她可恥地離開那裡。她在公車站隨意跳上一輛巴士，腦中一片轟然，「我是有人的，我是有人的……」她心中喃喃念著達西先生的名字，如念咒趨魔，待回過神來，發現公車已經繞進了松山機場。她急忙按鈴匆匆準備下車，但她發現悠遊卡餘額不足，皮夾裡只有一張一千塊。她拉開包包，層層翻找，司機不耐煩嘖了一聲，她不回頭也能想像全車的乘客都在翻白眼，就像她之前看見有人在投幣箱前摳摳摸摸都會翻白眼那樣。「我來吧。」林雅婷身後有一個人幫她投了幣，她轉過頭謝謝兩字還未說出口，自己就愣住了，李爾王就站在她面前微笑，「見鬼了。」她告訴自己說。

三個小時後，他們上了床，這對不要臉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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