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果|吃一口日本小說
【米果|日本小說教我的事】電視上的李安與書裡的小津安二郎
作者:米果 / 2013-05-22 瀏覽次數(7192)
週休日午後,恰巧拿著電視選台器在各頻道之間上下衝浪時,發現李安導演坐在一個舞台上,被左右兩位市長包圍。距離他比較遠的,還有一位常常在電視新聞cosplay的……據說非常有智慧的名主持人。
李安導演的表情充滿故事,像個課堂上的小學生,因為老師與同學正在談論的問題很無趣,只好不時看著窗外操場的綠樹,隨時想要落跑的樣子。
或許,李安的內心並不是這麼想的,純粹是我主觀的幻想。因為我一手拿著電視選台器,一手拿著小津安二郎導演的散文集,標題是《我是賣豆腐的,所以我只做豆腐》。
我想著,倘若是小津安二郎導演,或是北野武導演,坐在李安導演的位子,可能會在其他兩位來賓發言時,突然站起來,「不好意思,那我就先告辭了!」
哈哈,我的腦海確實浮現這樣的畫面,而且忍不住大笑出來。
關於日本導演北野武,有一本很精采的《菊次郎與佐紀》;而已經去了天國悠哉的小津導演,倘若還在人世,也有110歲了。他離世之後,我才來到這世間報到,可是,他留下的電影,卻靠著科技復刻的技術,變成跨越世代的橋,產生創作者與觀影者之間的共鳴,這是相當微妙的啊!
他說,「我是賣豆腐的啊,所以我只做豆腐。」我一邊閱讀他的人生散文記事,一邊分心看著電視正在播出的對談,感覺小津導演好像叼著香菸,就坐在旁邊偷笑。
有人問過小津導演,想成為導演,要做什麼功課?他說,「做這一行雖然可以滿足興趣,但是要出人頭地,恐怕比學業完成後,開業當醫生的機率還低。」
他的作品曾經連續三年被票選為年度十大佳片第一名,但是電影公司認為,老是想拍那種拿最佳影片的藝術片,都是些不賺錢的電影,小津導演說,「如果真有地洞,還真想鑽進去。」
他曾經被徵召到中國打仗,在南京戰區,也看了電影,「在戰地給軍人看的電影,沒有故事也沒有導演,只要有漂亮女生出場,就皆大歡喜了。」
在所謂「秋高氣爽」的天氣,用五十加侖的空汽油桶,舀了溝渠滿滿是浮萍的水來泡澡,換了新內褲之後,「和伊豆溫泉泡湯沒什麼不同。」泡完澡,點著蠟燭寫信,拿出即溶咖啡來喝,「中國人啊,如果砲彈要打中我,那就現在吧!」
「已經沒有對子彈的恐懼,只想伸直兩腿睡覺。」小津導演在戰區,即使看到一片油菜花田,也會構思電影場景。背著槍枝或日本刀,走到腳指破皮時,很想大口大口喝水,「如果中彈、戰死,就這一身灰塵汗水污垢,沒有熱水淨身就直接火葬,裝在原木棺箱送回東京後,希望能放在水龍頭下暢快地沖一沖。」
以前我們被教科書或電影戲劇灌輸太多抗日仇日的想法與情節,後來我讀了妹尾河童的半自傳體小說《少年H》,讀了山崎豐子的《兩個祖國》,甚至是NHK晨間小說劇《康乃馨》(台灣播出劇名為「糸子的洋裁店」),才知道日本人對於那場戰爭,其實也有很多不耐煩啊!
小津被許多後代導演推崇,我其實還不太熟識小津的作品,卻在侯孝賢、是枝裕和、山田洋次的電影當中,看到他們以不同的手法向小津致敬。小津說,「電影總有刻意的不合理或矛盾,情節不符合事實很正常,如果沒有刻意的不合理或矛盾,那就不是戲劇,而是紀錄片了。」「我想減少戲劇誇張的成分,想不著痕跡地堆砌表現時的餘韻。這會化成一種感染力,讓觀眾在看完電影後感到餘韻無窮……」
我原本無法清楚說出,這些「類小津電影」的力量到底是什麼,直到讀了小津導演這段話才恍然大悟,原來,是那種在電影院座椅上,默默被感染,帶著毫不誇張的餘韻,成為往後人生的養分……啊,原來是這回事啊!
我讀完這本或許不能稱之為傳記,比較類似隨筆的散文時,電視正在播出的那場李安與市長和智慧型女主持人的對談還沒結束,也許是心思都放在書裡,那些被廣告切割的……所謂的「對談」內容,成為襯底的音效。因此,讀著最末一個篇章,原刊載於1964年《電影旬報別冊》的報導,當小津導演被問到某一部1930年的電影作品時,他的回答竟然是,「這……到底是什麼樣的片子?我怎麼也想不起來。」
剎那間,我又大笑出來。尤其看著電視正在轉播的那場李安導演座談,比較起來,真是沒辦法率性而為啊,「這……到底是什麼樣的座談呢?」
但,李安導演畢竟是溫和的人,不是北野武,也不會是小津安二郎。
好啦,是我想太多了。
米果MIMIKO
寫小說、散文、棒球隨筆、部落格/重度網路使用者,很少看歐美電影與歐美翻譯小說,因為對西洋人有辨識障礙/喜歡書寫,但恐懼出書/想要靠書寫小說維生,但已經知道不可能。部落格【私‧生活意見】。著有《慾望街右轉》《只想一個人,不行嗎?》《極地天堂》《如果那是一種鄉愁叫台南》,最新作品《台北.同棲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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