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又苦又甜的貓漫畫】貓父母的心碎時刻，伴貓年老死別

「而我回想起過去做的一件錯事。在他與他的兄弟長到適當的年齡，也就是尚未完全長成的青春期時，我們把他們帶去做「去勢」手術……我的超級大帥貓，卻抬起頭來望著我，而他那長久而深刻的凝視，非常清楚地傳遞出他內心的想法：你是我的朋友啊，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貓語錄

這段話，收錄於多麗斯‧萊辛的《貓語錄：大帥貓的晚年》。當人類與貓咪同居，除了輕鬆詼諧的互動之外，勢必也有沉重的議題，像是，到底該不該結紮去勢？是否要以人類考量，剝奪貓咪權益？在貓生病老去，有否做好安寧照顧？當愛貓逝去，真能問心無愧，認為自己予以牠幸福的一生？這層層叩問，不僅沉重難受，有時更會導向「你怎麼可以這樣對我」的質疑，成為往後的罪咎，成為自己是不是夠格當貓父母的逼問。

在另一篇文中已提過《為什麼貓都叫不來》系列的杉作如何與兩貓角力，而杉作從打工度日、漫畫家出道、成家遷居，到孩子相繼誕下的十多年歲月。無論艱苦難熬，或者幸福時刻，皆有貓咪相伴。然對於貓咪，他卻不時懷疑起，自己是不是為了己身任性，要牠們配合忍耐？

譬如夜晚時分，人已於被窩鼾息，兩隻貓卻開起運動會，在狹小房間恣意奔跑。忍無可忍之下，貓被趕出房間、一再叫喊卻被置之不理。隔日，叫了一整晚的小黑躡手躡腳回家，從此不再開運動會。他這才驚覺，自己做了很殘酷的事。

又比如，為配合女友小梅的衛生準則，關上房門窗戶，強迫習慣野外排泄的小嘰嘰使用便盆。眼見牠一邊發出啊嗚嗚嗚的叫聲，痛苦地在家裡上廁所，垂頭喪氣的模樣。讓他不由得放棄：讓小嘰嘰忍到哭，還談什麼讓牠幸福呢？

貌似粗枝大葉，杉作實質心思細膩。撿回幼貓小鼓，率先想到的，是原來飼養的貓咪小嘰嘰，能否接納？結婚搬家，也自覺奪走小嘰嘰的幸福，來換取自己幸福。寶寶房間的壁櫥，曾是小嘰嘰放鬆休憩之處，如今卻不得不退讓。隨著年紀漸長，要顧慮的越來越多了，妻子潔癖、小寶寶安全、小鼓與小嘰嘰的舒服開心，越發無法優先考量，就算百般彌補，終究只能妥協。

《為什麼貓都叫不來》中，隨著飼主杉作生活型態的改變，貓咪小嘰嘰也必須一步步退讓。

人類當了父母，總抱怨沒了個人隱私，休假還得安排出遊行程，教養操勞、支出昂貴，然這畢竟是自己選擇，也只能擔下去。可對家貓而言，卻是得配合人類，從居處、從室友、從走動範圍，都沒得揀選，連溝通商討權利，都付之闕如。杉作的內疚，就是明瞭自己在追求人生的下一個階段時，卻都得以小嘰嘰的退讓作成全。對先後送別的兩隻貓，他自認對小黑「盡了百分之百的力量，照顧牠到最後」，對小嘰嘰卻因種種因素，沒辦法花太多時間在牠身上。罪惡感沉澱心底，小嘰嘰死後他近乎虛脫，半年無法作畫。幸好責任編輯不放棄，哥哥要求他撐下去，才能持續。

「我現在可以過這樣的生活，都要感謝大哥、嘰嘰、小黑。」感激貓咪引領他通往人生的第二夢想，感謝貓咪的忍讓，感謝貓咪讓自己活下來。萬一我死了，小嘰嘰不就無處可去？正因有此掛念，他才能存活至今。

貓咪的禮物

不只杉作，秋本尚美《貓咪的禮物》中，也訴說著飼主被愛貓拯救的故事。〈在向陽處午睡〉的大學生千幸，被老家要求負起扶養小宇的義務。小宇是她幼年撿回的貓咪，她一再推卸責任給母親，如今責無旁貸。小宇的存在，不但陪伴了她跟男友分手的低潮、出社會的混亂，然而，隨著自己對未來茫然、空洞時，小宇卻開始有了禿毛症。工作出了岔子，貓咪也沒顧好，獸醫的話：「也可能是感受到飼主的壓力，敏感地反應出來了。」更成為直向心靈的一擊。

若要問千幸是否是夠格的貓父母，我想很難說是或不是。她就像許多人，是一邊摸索成長，一邊擔起了照顧職責，有時忙於事業、忙於感情，一不留神就疏忽了關照。然而，沒有天生適格的父母，我們不都是這般，一步步跌撞、積累而來？「因為有小宇在，才會有現在的我。」小宇的逝世，成了見證千幸成長之路的標記，她從貓咪身上找到平靜、找到事業方向，甚至，其逝世還牽起了姻緣紅線。貓咪的存在，著實為人生帶來的禮物。

《貓咪的禮物》中的飼主千幸在人生低潮時，因貓咪而得到平靜。

我家老貓這樣喵：讓貓爺爺貓奶奶健康快樂過晚年

而除了《為什麼貓都叫不來》是接收哥哥的貓、《貓咪的禮物》是幼時輕率扶養，也有人是早早作好陪伴貓咪一生的覺悟。ふじの はるか《我家老貓這樣喵：讓貓爺爺貓奶奶健康快樂過晚年》中，漫畫家小春及丈夫佐佐，都是無可救藥的貓迷。面對老貓小布流口水、尿尿灑落砂盆外、昂貴罐頭吃了兩三口就厭棄，皆是以「算了，你要長命百歲喔」的豁達心胸去包容。與愛貓生活二十年，將牠放入生活規劃，早已理所當然。年輕時，曾為了有地板暖氣、三個貓門的裝潢，而買下公寓，八年後搬家，最先擔憂的是貓咪是否能適應需上下樓梯的透天厝。這樣的飼主，會為脹氣貓咪搓揉肚子、學習藥草溫灸，某一方面來說，好像也不意外喔。

《我家老貓》一書，可看得出小春對貓咪滿腔的愛，收養小布的當晚，牠因過度緊張而在小春頭上拉肚子，她卻能在哭著清洗頭髮床單後，意識到「你也很害怕吧？不久之前，你一直跟媽媽跟兄弟姊妹一起生活。今後，好好相處吧。」在小布近乎陰陽兩隔、撐過危險期後，她不斷訴說著：「好棒，好棒，你是最棒的！我愛你喔！」從小巧可人的幼貓，到需要一再關懷、照料的老年期，需要的，是極大的耐心。不是只看重某一時期的可愛活潑，而是能接受牠們在不同時期的習性狀態、欣賞性格並陪伴其變化，能做到這般覺悟，才能享受與動物一起生活的幸福。若以貓父母的適格度來說，小春與佐佐，應當是模範等級了吧，然而，要達到那樣的全盤包容，又得付出多少辛勞？多大的堅持？

《我家老貓這樣喵》在貓咪小布撐過危險期後，她不斷訴說著：「好棒，好棒，你是最棒的！我愛你喔！」

漫長的散步(全)

可能是大半篇幅都著墨老年生活，《我家老貓》的死亡來得平緩而內斂，彷彿遲早會出現的句點，惆悵卻也在意料之內。須藤真澄《漫長的散步》相較之下，則是迅速而措手不及，明明前幾回人貓相處輕盈歡快，看著「我家貓咪最棒了」的傻媽媽，與年老後不失活潑精力（但有口臭）的貓咪柚子互動，卻一下子變成：

「柚子的身體好冰冷。冰冷到令人覺得生氣的地步。」

《漫長的散步》裡，在旅行時遭逢愛貓逝世消息的須藤真澄，回到家時只能望著安詳的柚子。

並非兩三頁帶過送葬儀式，相反的，整本書的主軸，就是（貓）父母送孩子去殯葬焚燒的漫長散步。心力交瘁的兩人，把柚子放入腳踏車的籃子裡，鋪上毛巾，挑車少、有陽光的道路，途經花店、繞路公園、見過彩虹。路途中，甚至是將屍體推入火爐裡時，她都不斷想著，「對不起、對不起、我有資格要求你留下來嗎？那個，如果你能原諒我的話，就好了。」

須藤真澄的祈願，來自內心的巨大罪過。因為考量到現在不去，之後會有好長一段時間去不了，她竟在旅行時遭逢愛貓逝世的消息。是的，生活被牽絆的，不只家貓，尚有貓父母。難得一次拋下老公愛貓的旅行，卻成了生離死別。就算平時再怎樣盡心盡力，一次失誤，卻彷彿推翻全部，只餘失格烙印。看到她把追求逸樂的自己貶得好低好低，固然能理解其自我鞭笞心態，卻也難受，畢竟，命運難測，也非人力所能扭轉抗衡的啊。

《漫長的散步》有著為貓父母的偏執與矛盾。想送孩子上天國，又自私地想把牠的靈魂留在身邊。兩人在處理後事的慎重仔細，著實非常人能想像，甚至連自己都承認病態、恐怖。然而，我想多數讀者，都能認同她想留下孩子所有痕跡的失心瘋努力。而在最終，好好吃飯，好好活下去！好好地懷念著……柚子，鯖魚很好吃喔，鯖魚！漫畫家以搞笑中帶感傷的筆調，巧妙畫出了振作下的奮力一撲。

「當一隻貓輕輕悄悄地走過你的房間，你可以在他那孤寂的徐行步伐中，瞥見花豹，甚或是黑豹的影子，而當他回過頭凝視著你，他雙眼所發出的炙熱黃色光芒，會讓你清楚地意識到，這個跟你同住在一個屋簷之下的朋友，這隻每當你撫摸他，或是揉揉他下巴，搔搔他的腦袋時，都會發出滿足呼嚕聲的貓咪，其實是一位多麼難得而奇特的訪客。」──多麗斯‧萊辛《貓語錄》(P50)

養貓一事，並非單純、容易，要擁有相當程度的責任、毅力與辛苦，甚至做好迎接死亡的準備，才能體會其帶來的豐饒喜悅。然而，看著這些貓父母們，如此細膩觀察自家孩子，讚嘆描繪一舉一動，格外能意識到，唯有背負這般重擔，才得以窺見的美好與珍貴體驗。畢竟，我們不就是為了這，才深深去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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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ei魅：日本怪談誌(創刊號)

後記：奇妙的是，許多飼主／父母在愛貓去世後，仍隨著因緣，扶養別的貓咪。收錄於《魅Mei日本怪談誌》內，山岸涼子的〈貓‧貓‧貓〉就是如此。失去愛貓小鏽，山岸涼子對再養貓一事，遲遲無法決定，然三一八大地震後，災區貓狗互相啃食的消息入耳、電視傳來猶如天音般的提醒，讓她驚覺別再蹉跎，決心領養災區貓咪。

因是收錄於怪談誌內，〈貓‧貓‧貓〉具備著靈異元素。也許就外人來看，無論是出版社K先生的靈感傳話、小鏽死後四十九日的預知夢，又或者告訴決意時，納骨堂的小鏽遺像竟目光閃爍、仿若允許，都僅僅是生者的自我了慰，乃怪力亂神、盲目迷信。然而，山岸涼子因自己在小鏽生前的諸多疏忽，平添其煎熬痛苦，總自認被烙上不合格標記。就算被愛貓原諒，也仍擔憂著太快收養下一隻貓，彷彿背棄與上一隻貓的回憶。對被資格論綁架、內心裹足不前的主人而言，這樣來自靈界的安心訊號，不單單是聊勝於無，亦是盡力面對當下，奠祭過往遺憾的救贖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