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貓在幽微的陰影內相親相愛──角田光代《今天也一直看著你》

今天也一直看著你

角田光代身形嬌小，聲音細軟，為新書《今天也一直看著你》受訪時眼神如貓閃爍，心底彷彿洶湧著祕語。現實生活中的她，機緣巧合下養了隻美國短毛貓「豆豆」，從此展開了「貓元後」（after cat）生活，並藉此書紀錄了這段奇妙旅程。如果要總結旅程帶來的改變，她歪頭想了想，「養了貓之後，我心胸變寬大了，比較不容易生氣。」

現在的角田光代，已是出版多部小說與散文作品的名作家，近年的《紙之月》與《第八日的蟬》也被改編為影視作品，雖然看來光鮮亮麗，但她曾說自己一開始寫小說，是為了揮別微小、孤獨而不起眼的自己身後的陰影。或許正因這種格格不入的性格作祟，她始終比較喜歡情感直接的狗，「狗兒們單純而充沛的心意，更令我喜愛。」不過2008年時，角田光代遭逢人生低潮，內心處在扭曲又荒廢的狀態，卻仍一如往常地寫著小說，如常地做飯、和朋友歡笑，有次漫畫家西原理惠子與她初次見面就看穿一切，主動表示善意：「我家的貓生小貓的話，妳要一隻嗎？」於是一隻小母貓就此走入她的生活。

這是角田光代首次與「非人類」建立穩定關係。她是規律生活之人，每天早上九點去工作室上班，五點回家，十多年來也固定以拳擊運動健身（就連貓咪也差點以喜愛的拳擊手命名），因此要和不說人話的貓咪彼此適應，也費了番功夫。「貓不會講話，我必須非常認真觀察她現在的表情，到底是餓？還是想玩？一切只能由人主動去親近、了解她呀。」

都說寵物像主人，如同孩子往往是家長的翻版。「我和先生都不是個性外放開朗的人，所以豆豆想要什麼，通常只會躲在旁邊一直釋放訊息，很內斂。」比如餐墊，由於豆豆深信自己是人，只要角田光代與先生上餐桌，她也一定要加入，如果有人缺席，她還會直接占領那張空餐墊，於是角田光代明白：豆豆是想要自己的位置。從此她家的餐桌上有了三張餐墊，方便豆豆與夫妻倆進行「三方會談」。

坐在餐墊上的豆豆（攝影/鈴木心 提供 / 聯合文學出版社）

「豆豆很喜歡家裡有人，但最近先生忙，常不在，她忍不住寂寞時會用雙手抓住我的手，雙腳一直踢，好像在說『為什麼只有你一個人！為什麼！』雖然很痛，但我告訴自己那是她發洩情緒的方法。」角田光代一邊說一邊模仿貓咪亂踢的模樣，臉上湧起笑意，「先生回到家，她又鬧彆扭，像女孩子一樣躲起來。但先生一離開，她又跑到先生的枕頭上趴著……」

豆豆這麼喜歡先生，妳不會吃醋嗎？「不會唷！」她輕笑著否認，臉上浮現少女神色。「豆豆其實很顧慮我們的情緒，要是我回家時先生正抱著豆豆玩，豆豆會立刻逃下來，好像外遇被我抓到，不能在我面前表現得太親熱。」

養了貓之後，原本比較自我優先的角田光代也有了許多改變。有一次爬富士山累到不行，竟為了祈求豆豆身體健康而堅持登上山頂，還曾因擔心獨自在家的豆豆被困進櫥櫃而提早離開聚會，讓老友們無比驚訝。即便表現得像個憂慮的母親，她始終堅持那是「一個人」與「一隻動物」的親密關係，豆豆雖像家人，卻又不是，只能欲言又止，「豆豆就存在於我沉默的部分。我認為那段沉默是人類無法介入的領域。」

身為小說家，豆豆的出現讓角田光代的作品更常出現貓，閱讀時也更在意貓的存在。不過她也發現，養貓的作家似乎比較陰沉，小說中的陰影總是特別深。「當然，我也很陰沉唷。」雖然是半開玩笑的語氣，但想到她先前出版小說《樹屋》接受訪問時，多次提及日本在戰後偏重追求經濟發展，希望尋回之前的日本精神，以及在其他小說裡關注的人性荒涼，她所謂的陰沉，似乎是一種隱蔽卻炙熱的關懷。

轉眼間，豆豆也6歲了。透過與一個完全陌生的生命相處，角田光代的心也被鍛鍊得柔軟了些。「人和貓的關係，不會因為你要她這麼做她就照做啊，而她也不會這樣要求你。於是我理解，人就是各有各的規則，當有人做了我不那麼同意的事，我也願意相信他背後的理由。」

不過就算變柔軟了，角田光代低調如貓的個性卻一如往常。問她，寫了《今天也一直看著你》之後，有因此跟其他人多了貓咪的話題嗎？她有點害羞地說，「沒有耶，不過大家都會關心豆豆就是了。」

看來時光也有改變不了的事，而名作家與她的貓懷抱各種密語，繼續在那片幽微的陰影內相親相愛。

（攝影/鈴木心 提供 / 聯合文學出版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