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顏擇雅(出版人、作家)
別以為這些只是給小孩看的書。這些書在英語世界伴隨最多人成長,已變成一種共同語言,如果沒讀過英文版,不只少掉很多樂趣,也可能聽不懂披頭四的歌。
1. 《Alice in the wonderland》愛麗絲夢遊奇境
儘管趙元任的中譯真的很好,不以英文讀《愛麗絲夢遊奇境》(1865)還是很可惜。一來是書中的經典打油詩,例如〈You are old, Father William〉,大量的雙聲、疊韻與雙關,不用英文讀,就無法感覺作者玩詞弄句起來如何活潑靈巧。二來,這書可說是妙語寶庫,例如形容二者雷同的「much of a muchness」,形容瘋狂的「mad as a march hare」,都拜此書之賜才流行起來。不過全書第一名句,絕對是第二章開頭的「curiouser and curiouser」。
形容詞curious 的比較級當然不是後面加er。作者卻解釋,愛麗絲實在太驚惶,才亂造字。楊絳《將飲茶》中寫文革起初,她跟錢鍾書必須把罪名寫在牌子:「然後穿上繩子,各自掛在胸前,互相鑒賞。我們都好像阿麗思夢遊奇境,不禁引用阿麗思的名言『curiouser and curiouser』!」楊絳在此,正是把被打成牛鬼蛇神類比為愛麗絲之掉進兔子洞。
如今,英文報刊若要形容某事越來越離奇,編輯下標往往就是「curiouser and curiouser」,文法正確的「more and more curious」反而已沒人在用。
佛洛伊德理論剛出來時,許多學者都在這本書中找性象徵。例如愛麗絲的身形放大縮小十二次,有人就說是代表男性的勃起焦慮。這種解讀如今已老掉牙了。但它依然是公認絕佳的兒童心理入門。愛麗絲表達意見總沒人在聽,問問題也沒人回答,被迫玩她不懂規則的遊戲,目睹的懲罰與暴力也沒任何道理。這些都是兒童最平常不過的生活經驗,大人卻已經遺忘。
《愛麗絲》對今日文化的影響已俯拾皆是。電影《駭客任務》(The Matrix),男主角從電腦接到的第一個指令即「Follow the white rabbit」。2001年喬治亞理工學院研發互動式虛擬實境,第一件作品正是書中第七章的「Mad Tea Party」。卡內基美隆大學研發3D編程軟體亦取名「Alice」。量子物理有了突破,科學家就宣稱找到「量子柴郡貓」(quantum Cheshire cat)。
《駭客任務》中,基努李維接收到「Follow the white rabbit」指令(0'56"開始)
現代文學中最受《愛麗絲》影響的作者是納波可夫,他出版的第一本書正是《愛麗絲》的俄文翻譯(1923),之後又寫牌戲小說《King Queen Knave》(1928)向《愛麗絲》書中那場真人牌戲致敬。
(左)帽子先生和睡鼠的Mad Tea Party / (右)愛麗絲遇見紅心皇后
2. 《Through the Looking-Glass》鏡中奇緣
納波可夫另一本小說《The Defense》(1930),含有大量棋戲意象,就是向《愛麗絲》續集《鏡中奇緣》(1871)致敬了。動詞「chortle」(噗吃笑)、形容詞「frabjous」(棒透了)都源自這本小說。但是書中第一有名的單字絕對是「jabberwocky」,名詞,意即鬼扯。如果有人說歐巴馬講的都是jabberwocky,你可以確定他挺共和黨。
讀過《鏡中奇緣》,就可以聽懂披頭四那首〈I am the Walrus〉是在唱什麼。這是披頭四公認最難解的歌。歌名的walrus(海象)其實出自小說第四章的荒謬詩〈The Walrus and the Carpenter〉,那句「I am the eggman. You are the eggman」則是指第六章的Humpty Dumpty。
Humpty Dumpty出自英國傳統童謠,在《鏡中奇緣》裡是一個說話充滿玄機的角色
3. 《The Wizard of Oz》綠野仙蹤
說起《綠野仙蹤》,美國人都會想到一句:「We are not in Kansas anymore」。電影電視常聽見這句,意指局勢已變。這句話卻只出現在1939年電影版,小說並沒有。不過,電影另一經典名句「There is no place like home」小說就有了。
小說《綠野仙蹤》的特色卻不是名句,而是角色,像被讀者懷疑是男同志的愛哭膽小獅,還有一定要用英文念才有趣的Wicked Witch of the West。
《綠野仙蹤》一向有很多政治解讀。有人說一開始就死的Wicked Witch of the East 象徵失能的華爾街,翡翠城象徵華府,一籌莫展的大巫師象徵美國總統。稻草人與錫人代表水深火熱的農民與工人。錫人生銹不能動,象徵工人失業。
Wicked Witch of the West與Wicked Witch of the East
1999年9月《經濟學人》有一期做二十世紀回顧,就把1900年出版的《綠野仙蹤》當作二十世紀史的縮影。陶樂絲及三友伴曾以為只要抵達翡翠城,就可美夢成真,就好比人類在二十世紀曾把希望寄託在共產極權或法西斯強人身上。陶樂絲發現大巫師是大騙子,才知問題還是必須自己解決。二十世紀末,人類的烏托邦夢已破碎,但還是有環境污染、族群衝突、貧富不均等一大堆問題,只能謹慎使用民主自由原則一一去解決。
陶樂絲及她的三友伴
4. 《Peter Pan》彼得潘
2015年世界書香日,英國曾舉辦一場「最佳小說開頭第一句」票選活動。結果跌破大家眼鏡,第一名竟然不是《傲慢與偏見》,不是《雙城記》,而是《彼得潘》。
《彼得潘》會勝出,可能贏在它第一句真的很美:「All children, except one, grow up.」不過,要我選我心目中《彼得潘》的頭號名句,我選的可能不是第一句,而是整個第一段。整段大概十行,一氣呵成讀下來實在動人,會讓人忍不住從頭再看一遍,並相信這是一本很美的書。
第一段最後一句是「Two is the beginning of the end」。相當觸目驚心,彷彿人從兩歲開始就一點一滴死去。小說另一名句正是跟死亡有關:「To die will be an awfully big adventure.」我引用這三句,大概已點出小說精髓:它是冒險故事,有繁星,有大海,有童真,也充滿死亡的威脅。把鐘吞下肚的鱷魚代表無情的時間,文學史最有名的海盜虎克船長則代表死亡。
《彼得潘》中有繁星,有大海,有童真,也充滿死亡的威脅
5. 《Winnie-The-Pooh》小熊維尼
因《愛麗絲》而永垂不朽的另類世界叫「Wonderland」,《綠野仙蹤》的另類世界叫「the Land of Oz」,《彼得潘》是絕難譯成中文且有死亡意味的「Neverland」,《小熊維尼》(1926)則是綠意盎然的「Hundred Acre Wood」(百畝森林)。
Winnie the Pooh這英文名真是比中譯「小熊維尼」可愛百倍。別人罵髒話的時刻,Pooh的口頭禪是「Oh bother」,他好友Piglet則說「Oh dear」,都很難有恰當中譯。Pooh總自稱「a bear of very little brain」,但小說看下去,讀者就會發現作者最常給他的動詞就是「think」,最常用來形容他發言的副詞則是「thoughtfully」。Pooh這麼愛思考,難怪這本書成為哲普作者的最愛。
1982年有一位Benjamin Holt先拿《小熊維尼》寫了一本老莊思想入門《The Tao of Pooh》,至今暢銷不絕。Pooh在書中成了道家無為與大智若愚的代表。Benjamin Holt在1992年再接再厲又出一本《The Te of Piglet》,把身型小又自認一無是處的Piglet當作守柔處弱的代表。1995年,有位John Tyerman William更厲害,出了一本《Pooh and the Philosophers》,用《小熊維尼》來解釋兩千年西洋哲學史。
2000年亦有人發表論文,用精神醫學來解釋書中所有角色。跳跳虎Tigger不用說是過動兒,Eeyore患憂鬱症,Piglet則有焦慮症。Pooh一向樂觀,能有什麼毛病?答案是他酗蜂蜜,成癮太深,也需要接受治療。
聽到診斷,Piglet想必信心大受打擊,嘴中講:「O-O-Oh dear」,不知如何是好。至於Pooh呢,應該只會淡淡一句:「Oh bother」,繼續埋頭吃蜂蜜吧。
Pooh:「Oh b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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顏擇雅
News98《張大春泡新聞.JOYCE時間》中的Joyce。柏克來加州大學畢業,主修比較文學。第一次寫專欄是1999年在英文《台北時報》,之後陸續在《民生報》《親子天下》《財訊》《印刻文學生活誌》《天下》有過專欄。譯過珍.奧斯汀小說《理性與感性》,教育類評論已結集為《愛還是錯愛》一書。曾獲第三十八屆金鼎獎專欄寫作獎,2002年創辦雅言出版公司。最新作品為《向康德學習請客吃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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