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家會一輩子折磨自己,只為寫出一個好故事;如果你沒有強迫症,最好別想寫小說。
寫作之路聽來是困難重重,這本《大師的小說強迫症》以各種例證告訴你:在通往大師的小說之路上,你該放手哪些事?又該善用你的「強迫症」琢磨哪些課題?
這次我們邀請三位作家,與讀者分享他們的小說強迫症。只要你對寫作報以熱烈信念,對小說持續深度拆解,終有一天,屬於你的好小說一定會成真。
〔作家|01〕陳栢青
1983年台中生。台灣大學台灣文學研究所畢業。著有散文集《Mr.Adult 大人先生》。另曾以筆名葉覆鹿出版小說《小城市》。
【症頭1】小說強迫症──小說家對世界永遠不滿意,持續挑剔作品、修整所有用字和標點、考究背景所有物事,直至一切細節立體而鮮活。
Q:請問你的小說強迫症又是什麼呢?
A:我不停重寫結局,只為了讓腹肌好看。
我希望自己的每一篇小說都是一塊鍛鍊好幾年的腹肌,鋼筋硬朗而塊塊分明,因為先天合宜(是個很棒的素材)、長期的鍛鍊(文字的錘鍊與鋪陳),以及某些外在添加的即興道具(例如灑落滾動粒粒分明的水珠還是抹油,一些小說術的特技),這樣讓人「用滾湯涮一下」、「切下去可以看到脂肪和節理分明」,因此忍不住吞口水一如巴望和牛腰腹還是鮭魚赤身,精實得不得了。但這一切卻要收束在一個看似不經意其實算計良久的伸懶腰或是身體延展動作上。重點是結尾啊,不能讓腹肌全部露出來,那樣輕挑慢攏拉起上衣橫過乳與腰,讓人倒抽一口涼氣浮想連翩,卻在衣服完全拉起塊塊鮮明之前,在小說明確的結尾降臨之前,讓文章乍停輒止。
下面呢?
看不到的,總是最誘人。
每一篇小說尾聲,我拚命操爆腹肌,卻又鬆垂垂讓衣擺隨腰腹滑落,不打算讓別人看,只想讓人因此一直看。
【症頭2】小說附身力──小說家要了解人的「內在感覺」,而不是「外在事實」。他該附身於不同角色,以角色的眼睛看世界,也以角色的言行傳達出他們的情感。
Q:在寫作路上是否曾有位恩師或編輯啓迪你,強化了你的小說附身力呢?
A:小說真難纏,對壘至今,什麼時候發現自己有了咬指甲的習慣,word上光鍵一閃一閃,半天沒往前進一個字,指甲倒是咬得坑坑疤疤,都要見肉了,但恨寫不進人心坎兒裡。
我以前想像小說不管怎麼寫,就要像黑山姥姥還是慈禧太后的指甲尖,伸得夠長,磨得夠鋒銳,才能直戳人心。但有個恩師啟發了我。倒不是美甲師,其實這件事情我有點不好意思說,我有時候會陪「同志熱線」去學校演講,題目是「性愛達人」、「第一次性愛就上手」之類的性愛安全宣導,我搭配講師一起去,當說到「如何用手指讓後面放鬆」時,講師會再三告誡:「手指的指甲要修整,才容易放進去。不然對方會不舒服,也會傷到對方」。那怎麼確認指甲已經到位蓄勢待發了呢?講師說:「將指甲貼著嘴唇滑動,磨過來滑過去感到沒有阻礙,就能往下面探了。」那瞬間我忽然領悟說故事的技術,不刻意,真正圓潤無鋒的,反而能讓別人打開,更深的進去。
【症頭3】小說故事癮──小說家必須對說一個好故事成癮,他渴望在小說的幾種慣見模式中,循著人物內在動力,織入個人觀點,寫出富含常識、人情與藝術趣味的傑作。
Q:請分享你的故事癮,並建議讀者一起上癮吧!
A:很久以前我便對故事絕望。那時我以為我們這個年代的故事是坐在KTV包廂裡唱歌,排行榜刷了又刷,新歌不停出,但久了就會發現,套路都是一樣的,情歌不是太甜就是太傷,MV停不下來奔跑與別離,歌詞要不牽手要不分手,老在想當初,眼淚或是微笑,讓再見和對不起再三repeat。我以為這個年代的故事只剩下排列和重組。
可誰都聽過「KTV包廂的椅子下藏著屍體」的都會傳說吧。我越來越愛挖包廂裡坐的那張椅子,手指直往沙發布被小刀還是菸頭燙出的破洞摳,或撓撓椅背和座位之間的細縫,那裡真像個驚嚇盒子,可以不停從裡頭摸出原子筆蓋、十塊一塊五十塊零錢、橡皮擦、鑰匙、手機吊飾……天啊我是說,那張椅子本身,就是我們的當代。小螢幕裡從80年代累計至新世紀的歌曲元素,都不如我一個晚上從那張沙發裡掏出的餡料豐富。我想「說故事」就是這樣吧,誰管別人唱什麼調,螢幕排行榜又列出哪些金曲,你就儘管去掏啊,要去掘啊,要一直往下摳。摳me摳me,把那些還沒被收編的被廢棄的零散的被人遺忘的通通一股腦兒掏出來。
有時我幻想,這樣一直摳一直摳,穿過了金屬彈簧和棉絮更往下撬,是不是會摸到堅硬的什麼,那是一根手指,「KTV包廂的椅子下藏著……」,他的手指也正一鉤一鉤,打鉤鉤的瞬間,是他把我往下拉,還是我把他拖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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