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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欣|孤獨眾生相

【馬欣專欄|怪胎同萌會】當你的故鄉成為幻影──《蝙蝠俠:開戰時刻》的布魯斯‧韋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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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個都市是為了顛倒天地而設計的。在這明暗難分的超現實的世界,披點夜色,才可能看到光,不惜變成怪物來打怪,才能讓人發現世界是歪斜的。這是一個膽小的小孩,所能知道愛的方式。或許方法並不靈光,也或許終究誰也沒救成,但愛就是純粹的愛而已。

從雙親遇害的那天後,他就沒辦法真的長大,他還在持續找回家的路,這是布魯斯‧韋恩對故鄉的執念。

被恐懼抓走,是類似什麼樣感覺呢?比方一個人好好走在路上,一頭禿鷹正在上空盤旋,突然挑中了人群中的他,於是不知道什麼理由,最後也不會知道什麼理由,他就這樣被生猛地一擒,逮上了高空,從此再也不見蹤影。這是一種機率,命運的運算法。

人們有時以為生命的恐懼是這樣的,也必然曾見過身旁有人就這樣被命運叼走的,再看到時可能喪失了點魂魄,甚至像是被偷換了一個人,最常的是沒有消息了。而人群每日依然如魚群般移動,若無其事地靜候著下一次命運的怪手,如夾娃娃機一樣,也不是常有外力像投幣似地夾取人類,於是我們基本上是心安的,是嗎?

如同置身在水族箱前,模仿造物者的端詳,人們喜歡模擬這樣諷刺的心安。而真實的部分則是你我是水族箱中那群待撈的魚群。

但發現「真實」者,有可能進入一個與他人完全隔閡的狀態,無論是周圍有人或沒人,都無法改變你「只有一個人」要走向前方的感覺,一切變得超寫實,起先你只是看到一、兩個暗影,不知道那些是什麼,但你知道可不只是這樣,那些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之後會接連傾巢而出,整個包覆住你,你被隔離了所謂的「現實」,一連串的「非現實」包圍著你,根本無法逃離,只知道往前奔逃,但卻沒有離開這「超現實」的路徑。

鬼店

鬼店

如果要找另一個角色可以理解小布魯斯.韋恩掉進一個蝙蝠洞裡的恐懼,只能請出《鬼店》裡的傑克,當前方現實世界已經無法辨識,也關掉了可逃出的安全門,如同你夢醒在散場戲院,所有的走道只是通往下一個放映廳,但戲院早就已經人去樓空了,剩下一連串非現實的殘影,等等,剛剛的片子怎麼又要重演了?

人長大後,總有一兩次,得要面臨這樣的處境,超現實、超乎演算的際遇把你如大海中的鯨魚,拉到了陸地,你掙扎著,但轉眼間,可能幸運如你又被拋回了日常,但你自己卻無法全部回來,像國片《百日告別》的主角們會自問,真的回到日常了嗎?你始終無法確定,恍恍然於日頭下。

不用到中年,有時你就變成是布魯斯.韋恩,彷如一條深海魚驟然被拉到陸地上,或有時人生際遇,就是突然逃不出去那《鬼店》中深夜的走道、廊前有揮之不去雙胞胎身影,或是《全面啟動》裡,你一打開門走出去,就可能從你以為的鄉村風格房間,變成了面對高山上的斷崖,甚至有可能,你會像村上春樹小說《舞舞舞》中的男主角,必須回到記憶中的海豚旅館,儘管它已經改建了。

人認知的真實,很有可能跟別人的現實是錯開的。你會覺得很玄嗎?但潛意識的運作是這樣的,它往往像夾了錯檔案或出現亂碼似的出現在你的腦海裡,你可能因為某個招牌符號、轉身離開了鬧區到似曾相識的逃生巷,你就暗自發了冷汗,那裡有什麼?是原本就活在他的潛意識中,只有自己一個人存活下來的「高譚市」。

發現別人日常活動的現實,已不是你的真實。

布魯斯.韋恩這一點非常像我們,像的當然不是他的財富,而是他習慣躲在城市角落的暗影中,看著外面的人,那過程也在確認他認知的「真實」是否能對焦於眼前的一切,如同我們在速食店大窗外,看著人,那些無法確切的當下。我們都是如此,靠一碗暖湯、一個可親的店鋪子,有時能幫我們拉回了現實,但自己的真實正跟他人認知的真實與日常一點點錯開,誰能說清楚我們這些人在怕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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像布魯斯這樣的城市孤兒,發現自己的本質是都市這潭水的倒影,故鄉「高譚市」只是浮動的概念,商業的投影機制,而不屬於自己充滿感情的記憶裡。只有穿上那一襲蝙蝠衣,才不會被自己害怕的落單感給追上。他跟Joker,對望著彼此身為倖存者的奇形怪狀,兩人同樣失焦於自己的故鄉。他們的真實都不是他人的現實,所以小丑對他笑說:「我怎麼可能殺你?」他們對彼此是唯一的同鄉人。

高譚市就是個泡在夜影中的地方,一個悲慘又富裕的城市,遠看有它的魔幻色彩,臭水溝與高樓的相依偎,像彼此達成一種奇妙共生的協議,如果說這是一個城市,不如說它是一個成人童話的沃土,只有跨張的奇蹟、戲劇性的善良、能長出奇花的惡土、通天的挑釁建物,這樣以殘忍發酵的故事本質,才能在這地方生存,它包含了前面所提的兩種恐懼,每日每夜每刻,都有人被命運叼走至遠方,上面飛散、墜落的不比下面遊走的少。

高譚市就是個泡在夜影中的地方,一個悲慘又富裕的城市高譚市就是個泡在夜影中的地方,一個悲慘又富裕的城市


而另一種會在內心擴散的恐懼,則像一場醞釀夠久的實驗,你會以為現在的和平才是超現實的,黑洞中的蝙蝠更像真實。高譚市這男人的童話領土中,人可以大大剌剌的利欲薰心、可以翻雲覆雨,但你如果不是大反派,就會進入一個個小小的夢裡,生活都像在泡泡裡,只恐被吹破,像小布魯斯跟他父母搭地鐵準備去聽歌劇的場景,那光滑金屬軌道上,透過窗戶,整個城市發出亮晶晶的光暈,像巴比倫人當初蓋的高塔,其光鮮離譜到讓你害怕了起來,這乍看的確是個童話啊,然而每個童話都這麼不祥

主要是因為高譚市的真實與假象是倒反的,你要從倒影中才看到文明,抬起頭卻發現是個強取豪奪的野蠻地,布魯斯的恐懼不是沒有來由,有些孩子就是敏銳地知道,惡意正在四處滋長。那裡的窮人被三餐磨死,布魯斯則空有要命的餘裕,於是在他的父母死後,他如同走在漫長的死蔭幽谷,那條山谷是沒有悲傷這種奢侈的,像旱地的雨,還沒落下就被蒸發。

布魯斯也因此黑暗,尼采說:「與怪物戰鬥的人,當小心自己不要成為怪物。」他跟訓練他的忍者大師杜卡一樣,都為了打擊治安與司法的淪落,而不惜變成怪物來打怪,這是蝙蝠俠異於其他超級英雄的部分,你敢看多久的深淵?又能看得多深?像蝙蝠俠一直持續,像對高譚市懷有深情一樣地觀看著,他也得忍受深淵凝視著他,如果不這樣看著,他怕轉頭就是最後一眼。這人懊悔失去他的父親,不願再懊悔失去了高譚市,他仍是一個遺孤,再醜陋的東西,也是他父親留給他的「價值」,是否有點像當年耶穌的情懷?「就讓他們追捕我吧!」他說。.

在他的父母死後,他如同走在漫長的死蔭幽谷在他的父母死後,他如同走在漫長的死蔭幽谷


其他的超能力者很少像他凝視深淵,但如今的深淵大到已不是人能避看的了,如它在高譚市的掌權,誰又能跳過那道長且寬的深淵通往到彼岸?這是個童話,長大以後,才知道童話很寫實,這小孩長大後為了不打草驚蛇,他也化成黑暗。亮處不見得是神聖的,黑暗也不見得邪惡,視覺會欺騙人,所以每個都市都是為了顛倒了天地而設計,這已是個超現實的世界,無論是高譚市還是我們的現世,至於尼采說的「深淵」,他早進去了,因為那裡燈火通明,亮得都是人,他則變成深淵裡的怪物,勇敢破碎地獨自承受真實

這是一個膽小的小孩,所能知道的愛的方式。或許終究誰也沒救成,但愛就是純粹的愛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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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蝙蝠俠:開戰時刻》的布魯斯‧韋恩

《蝙蝠俠:開戰時刻》(Batman Begins),為導演諾蘭知名的蝙蝠俠三部曲的第一部,也改變了蝙蝠俠之前的形象。此片於2005年上映,劇情著重於探索蝙蝠俠內心深處感情與動機,其續集為2008年首映的電影《黑暗騎士》。故事描述布魯斯‧韋恩八歲時與兒時玩伴瑞秋在韋恩宅邸玩耍時不慎掉進洞穴裡,被蝙蝠襲擊,從此對蝙蝠產生了恐懼症。不久後布魯斯與雙親欣賞歌劇時因對舞者的蝙蝠形象心生恐懼而要求提早離開。三人離開時被劫匪打劫,布魯斯的雙親被殺;他認為自己對雙親之死有責任。之後在忍者大師門下接受格鬥訓練克服恐懼,但布魯斯在訓練完成後,高譚市已徹底腐敗,而他則化身為蝙蝠俠拯救這個萬惡城市。
導演克里斯多福‧諾蘭談及主題:「對我而言蝙蝠俠是最有吸引力的超級英雄,因為他並沒有擁有任何超能力,是有人性的凡夫俗子。」


作者簡介

多年寫樂評也寫電影,曾當過金曲、金音獎評審,但嗜好是用專欄文偷渡點觀察,有個部落格【我的Live House】,文章看似是憤青寫的(我也不知道,是人家跟我說的),但自認是個內心溫暖的少女前輩(咦?)著有《反派的力量:影史經典反派人物,有你避不開的自己》、《當代寂寞考》與《長夜之光:電影擁抱千瘡百孔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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