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刑天,每個人的衣櫃裡,多少都有幾件T恤吧。我也不例外。但數量與種類要能那麼多,多到像鴻鴻那樣,幫T恤們出櫃,寫出一本好看的《晒T恤》,就不是容易的事了——那些T恤,有用阿拉伯文寫就的「和平」,有不存在的佩索亞,有印度史詩開場的歡喜天;有直白的標語「恁爸係台灣人」、「百无禁忌」、「核電歸零」;自然也有各種充滿想像的圖像。一件T恤,有時是旅途中寄給自己的明信片,有時是道途上積極遞向他人的信念傳單。
書裡我最想要的兩件T恤,一件是最近剛發藍光的《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胸口畫著小四笑臉的簽名。另一件藕紫色,樸拙字體寫著「花蓮的山/夏天傍晚七點的藍」,出自鴻鴻詩集《在旅行中回憶上一次旅行》。若能穿著它,趴在花蓮某窗口窺看山的裸體,感覺整個夏天慢慢融化自己,或許竟有勇氣又一次默默念出那段被寫在序裡的品特:「溝通令人驚怯。進入他人的生命太可怕了,更駭人的可能是抖露出自己內在的寒枯。」
刑天
1992年的鴻鴻,應無法預料,廿多年後,他會隨著抗議黑箱服貿的青年走上街頭,當318學運中占領立法院的學生被媒體與立委指為「暴民」,他速速寫下這首〈暴民之歌〉,一如同名詩集裡的大多數詩作,直白且適合念誦,沒有複雜技巧與雕琢字眼,充滿感染,重新定義「占領」,重新描繪國與家,亦重新形塑了「暴民」。
如果可以訂做一件寫有鴻鴻詩句的T恤,那麼我希望上頭是「今夜,我們甘願做愛的暴民」,我要穿著它上街;或許,一手握盾、一手持斧,永遠與看不見的敵人廝殺的刑天也會想郵購一件。
〈暴民之歌〉
──聞318佔領立法院反服貿學生被媒體與立委指為暴民
◎鴻鴻
我們來了,夏天也來了
我們的腳步,可以溫柔也可以堅定
我們的聲音,可以優美也可以嘶啞
我們的拳頭,可以揮向天空也可以揮向不義
我們的心,可以是血的紅也可以是青草的綠
我們越過圍牆佔領這條街、這個廣場、這個堡壘
當別人把這裡當作提款機、當作傳聲筒、當作逃生梯
我們把這裡當作溫暖的搖籃,當作哺育稻米的農田,當作未來之歌的錄音間
我們歌唱,對,我們歌唱
我們用歌唱佔領一個原該屬於我們的國家,原該保護我們的政府,原該支持我們生存的殿堂
把它從墳墓變成子宮,從垃圾堆變成果園,從地獄變成天堂
甚至我們不奢求天堂,我們垂下眼睛,把這裡當作自己的家
今夜,原不相識的你我,在這裡多元成家
今夜,我們甘願做愛的暴民
就像五二○訴願農民那樣的暴民
就像六四天安門學生那樣的暴民
就像把美麗島當號角的那樣的暴民
就像用野百合、用茉莉花改變世界的那樣的暴民
就像以自焚為武器的鄭南榕那樣的暴民
不過今夜,我們不焚燒自己
我們焚燒這嚴寒的冬夜 讓夏天一夜之間,來到我們眼前!
唐健哲拍鴻鴻的〈暴民之歌〉(台北詩歌節,「多元成詩」得獎作品)
王榆鈞唱〈暴民之歌〉
〔本期詩人〕孫梓評
1976年生。東華大學創作與英語文學研究所畢業。
著有散文集《甜鋼琴》《除以一》《知影》。短篇小說集《星星遊樂場》《女館》。長篇小說《男身》《傷心童話》。詩集《如果敵人來了》《法蘭克學派》《你不在那兒》《善遞饅頭》。軍旅劄記《綠色遊牧民族》。以台灣經典文學作品為經緯所寫成的報導文學《飛翔之島》。並為已故版畫家蔡宏達作傳《打開火盒子》。另有童書與少年小說《花開了》《爺爺泡的茶》《星星壞掉了》《邊邊》等四冊。並與香港插畫家bubi合作圖文書《我愛樹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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