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譯界人生

【譯界人生】《風格練習》譯者周丹穎:翻譯格諾,就像破解藏寶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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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影/陳佩芸)


其實是個沒情節的故事:一位長脖子男子在公車上因為被推擠發火,但又為了搶位子分心;之後他出現在另一廣場,有個同伴跟他說風衣領口該加顆扣子。真的,就這樣,但法國作家雷蒙.格諾(Raymond Queneau)卻用不同方式講了99次,還集成名作《風格練習》,而且篇篇使人驚奇,往往還逗得人咯咯發笑。

也是這般戲耍文字的機智,吸引了作家周丹穎挑戰翻譯此書,「之前在一場宴會上翻到這本書,看了兩則就笑到受不了,只要能讓我歡笑的東西,都有一種魔力。」於是她主動做了試譯稿,寄給一人出版社長劉霽,「他也是譯者,很清楚這本書的有趣之處,省去很多解釋時間。」她講話速度飛快,彷彿心愛的伍迪.艾倫電影中的碎碎念角色,還露出詭計得逞的可愛微笑。

風格練習

風格練習

周丹穎並非專職譯者,完整譯過的著作只有《駁于連:目睹中國研究之怪現狀》和《風格練習》兩部,然而兩部都不容易,一部是漢學研究、一部是法語世界文字遊戲之大作。為什麼這麼喜歡挑戰?她戲稱自己是學習狂、是喜歡為自己「找枷鎖」的人,遇到有興趣的事物就一頭栽入,「當時我已經拿到第一個博士學位,正進行關於張愛玲《金鎖記》自譯、他譯及改寫問題的博論,初稿也差不多完成了,就想找點有趣的事來做,沒想到後來這麼……痛並快樂著!」

《風格練習》的99篇變奏,有些牽涉到法文字母亂序、行話、密語、格律、典故,及不同文體,比如〈頌歌〉(Ode)一篇:

在彼公車 彼公車上 那個男孩 脖子太長
將他雙臂 將他雙槍 放上座椅 挪進車廂
在彼公車 蠢蛋之鄉

「這算是文體轉譯中比較好翻的。法文版本中有為了押韻創造一些新字,但中文這方面換字反而比較容易,最後呈現出裹著詩經外皮的打油詩樣貌。」對這種暗暗充滿惡搞趣味的篇章,她表示,「跟我頻率比較合吧。」又比如〈笨拙寫手〉(Maladroit)這篇的開頭:

我沒有寫作的習慣。我不太知道耶。我滿想寫一齣悲劇或一首十四行詩,或一首頌歌,可是這些都有格律。這讓我覺得很困擾。都不是業餘寫手寫得來的。以上這段已經寫得很差了……

雖然讀了實在想叫這寫手振作一點,但對譯者而言,背後可充滿了翻譯上的精細機關,「法文原文是一個子句、一個子句一直加上去,最後繞了半天又回到開頭;中文卻是子句在前面,很難呈現這個效果,我也斟酌很久。」

(攝影/陳佩芸)

 
為了成功馴服《風格練習》,周丹穎電腦裡有個專屬於格諾的資料夾,蒐集了各式各樣稀奇古怪的資料。要是不知情的人點開,便會看到希臘文、鐘鼎文、散體賦、泛靈論、短歌等似乎毫無關連的奇異主題。其中,為了書中〈反義〉(Antonymique)這篇出現的「A I」二字,周丹穎更是吃盡苦頭,「不少法文句子的意思,我都會一再確認,甚至問上好幾個人,以免自己誤判。當時身邊的人都被我問遍了吧!不過A I兩字,大家都不知道是什麼。」她本以為可能是某車款,便上網找了一堆雪鐵龍、雷諾等老照片,但直到某次遇到一位長住巴黎的老教授,才被提醒可能是某條舊公車路線的名稱。「過程真的像破解藏寶圖呀。」

周丹穎也創作小說,難免讓人好奇如何轉換作者與譯者身分,但她這方面倒沒太多困擾,「我的翻譯和創作是兩個不同的大腦。創作時比較冷,是一種自省過程,在虛構中建築我在現實中看過的世界,有個大概的方向,但不知道結局,是一種流動的狀態。而翻譯就要目標明確。」怎麼明確?「拿這本書來說,就是為格諾服務吧,盡量逼近他想呈現的效果。」

也因為如此,她花了很多心力做譯注,光99個短篇章就有84條譯注,除了指出原文可能提到的典故,當然還有她在翻譯時的取捨與心路歷程。「我覺得翻譯就是一種與讀者溝通的過程,」周丹穎認為,翻譯過程中,創作者身分也有些許好處,「我以我作者的身分去理解格諾這位作者,並動用一切能帶領讀者抵達他作品的方法,身為創作者,這些方法或許較容易找到。就像一個轉接頭,讓他能透過我、藉由作品本身,與台灣讀者對話,這樣大家才不會覺得這本書很可怕呀,也才能讓讀者得到歡樂。」

(攝影/陳佩芸)


那麼,《風格練習》可以帶給她與讀者最大的發現又是什麼呢?周丹穎談到書寫傳統的連結,「過程中,我為不同文體找到對應的可能,把兩邊的書寫傳統連結起來。」此外,台灣的書寫比較強調書面語言,雖然近年較鬆綁,但像格諾把文字玩得那麼瘋狂的作品不多,「語言是活的,格諾的創作帶有打破疆界的自由,使多樣性並陳,而且不限於書中這99種,還能往外拓展新的可能性。

「你會覺得這本書無聊嗎?不會吧。」周丹穎忍不住自問自答,「格諾讓我看到文學的潛能,語言和書寫可以深入社會各階層,可以深入修辭學,可以深入不同文體……我自己文字的可能性也被開發了。」

好不容易譯完這本書,本以為正在休息,卻發現她早已投入台灣小說法譯,現在剛與人合譯完張文環的〈閹雞〉,並回頭修訂龍瑛宗〈植有木瓜樹的小鎮〉法譯稿。看來,這又是個會勾起她熱情的計畫。「翻譯是人與人之間的溝通,書是媒介,所以譯者首先得愛你的書,但又要保持一點距離,不然會盲目,畢竟你得分析、檢視它。」作為譯者,還有什麼要注意呢?「不懂不要裝懂。」她立刻說了,之後又決定講得更精確,「應該說,不懂要想盡辦法搞懂!」講完,她又像想起了翻譯《風格練習》時的痛並快樂,無奈又調皮地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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