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影/陳佩芸)
我開始幻想,如果可以將開心與不開心的時刻混合,人生也許就能因此得到補正;只要一遍又一遍地將過去搓揉進去,最後我的記憶就會潔白渾圓如麵糰,扎實地沒有一點空虛。——節自《My Scenery Only for You:那些不美的台灣風景》
汪正翔自稱碧潭彭于晏,偶爾會是碧潭元彬。不談論攝影的時候,他熟練運用鄉民式的語言,說自己每天都在發廢文,過魯蛇的生活,但談起攝影,便瞬間切換到另一個頻道。他的攝影文集《My Scenery Only for You:那些不美的台灣風景》保留他談話與思緒的多頻切換,既有自由攝影師的自白剖析、對攝影的想法,附錄的作品集和不美的風景,亦可看見他移動的軌跡。
他之前每天都問朋友,出書會不會紅?朋友說會,汪正翔做了個怪表情說,「被唬了!案子也沒有比較多,每天都閒閒的。」他是台大歷史研究所碩士,因對影像產生興趣,接過一些攝影案子,後來到波士頓美術館藝術學校唸藝術創作。他笑稱出國前什麼都不懂的時候接得到案子,回國後比較有想法和經驗了,反而接不太到,覺得摸不透業主與客戶的心。
「出國學到關於『美』的觀念,那跟商業攝影要求的還是不一樣,藝術攝影希望有種轉化,做出區別;商攝就是要複製之前看過、大家覺得美的樣子,但你稍微做點變化,客戶就覺得不安。我想避免重複,於是很納悶他們為什麼不能接受?」汪正翔思考著,「這些複製會讓你的作品變得很甜,我根本就不知道我拍跟別人拍有什麼差別。你不是需要我,而是需要一個工具,把你心中想要的完美的東西拷貝出來。愈制式的我愈難以忍受,非制式的案子很少,例如我有想過拍時尚,可是我就不酷。我不是文青的憂鬱,我是廢物的憂鬱,人家就不會喜歡。」
(攝影/陳佩芸)
他認為,「以重複為美」最明顯的就是婚禮攝影,不僅對畫面有制式要求,連情感表達都大同小異。他坦言自己拍婚禮拍得很差,現在已經不接婚攝了,一是不想接,二是可能也接不到,原因是有次他拍朋友的婚禮,想拍逆光的鏡頭,於是躲在新娘後面,靠得太近,一不小心就把新娘當眾踩倒。「後來發現現在婚攝對修圖的要求很高,還會希望你用濾鏡。我慢慢能理解那個想法,捕捉真實太難了,他們希望照片可以有點商業感、脫離日常生活,如果擁有一些修圖技巧,讓被攝者的質地改變了,他就會覺得自己是特別的。」說到此,汪正翔提出反省,「今天更能夠體會被拍的人的心情,我拍人物時常會想很多,比如要怎麼傳達作品理念、怎麼構圖。而當我要被拍的時候,就想說把我拍帥一點就可以了。」
《My Scenery Only for You:那些不美的台灣風景》中的部分作品,來自他當初幫建商拍的木屋建案,還有一部分是他曾經接過的觀光局案子中,不被採用的那些,汪正翔稱之為「風景區的陰暗面」,宮廟、鐵皮屋、消波塊、小吃攤,一般大眾不視之為美的東西,「那並不特別醜,只是很台。」歷史系背景讓汪正翔不斷尋找物件之間的連結,拍照時也不斷思考跟社會、跟環境的連結。為了斬斷過度思考的毛病,他試圖在工作中去找感覺,感覺對了就隨手拍下來,讓作品回歸本質,而不是總要跟思想和文字連在一起。
(攝影/陳佩芸)
沒有工作的話,他喜歡宅在家,也提不起勁出門拍照。有段時間他想發表作品,恰好手邊也沒有可以去遠方的案子,他突發奇想買了一台小型投影機,將從前拍過的風景照,投放在他平常會經過的路上,假裝自己又去了很多地方。汪正翔說,「我找的都是特別沒有資訊性的場所,如果特地去找廢墟,又會很快就被解讀出很多東西;我想讓這些沒人認得、又不具備價值的地方,好像因為我的投影變成了有那麼一回事。」
汪正翔攝影作品「一個風景的私史」
在書中說了那麼多真話,會不會擔心接不到案子?汪正翔笑答,「交出書稿的時候,編輯對我說:『你這樣以後很辛苦吧。』」他也補充,出書之後相信自己會紅,心情平和就不容易生氣,偶爾生氣,是氣自己怎麼又發了一堆廢文。
汪正翔說,「有覺得更珍貴的東西的人,才會對假冒的東西反感;任何時候都可以很正面的人,是不是沒想過真正好的東西在哪裡?會進步的都是有困惑的人。不斷定義,一方面是一種掙扎,卻又帶來快樂,在茫然中,讓這個東西有價值,也許拍攝出的作品沒有那麼美,但每一張都是真實的。」
與其說是魯蛇,汪正翔更像是貪食蛇,拾起沿路的物件與風景,吞進一些,不斷反芻增生,帶著長長的疑惑,用力思考,再懶懶地避開障礙,繼續往前走。
汪正翔OKAPI採訪、攝影作品 http://okapi.books.com.tw/search?k=汪正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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