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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玻璃天空》看北村薰的「貝琪小姐」三部曲
作者:寵物先生 / 2013-03-20 瀏覽次數(7359)
以上出自《玻璃天空》首篇〈夢幻橋〉,女主角花村英子與哥哥雅吉談論近期急速竄起的思想家「荒熊」時,所自忖的一段話。雖只是形容書中某一刻的情境,若要放大到整本書,似乎也說得通。
因為,《玻璃天空》正是這麼一部「山雨欲來風滿樓」的作品。
北村薰的「貝琪小姐系列」從《街燈》的昭和七年開始,當年日本在中國本土建立滿洲國,巨星卓別林訪日,碰上當年首相犬養毅遭暗殺的武裝政變「五.一五事件」;系列收尾於第三部《鷺與雪》的昭和十一年──該年發生「二.二六事件」,加速日本軍國主義之路。從五.一五到二.二六,日本的政治與社會變動相當劇烈,三部曲居中的《玻璃天空》自然扮演承上啟下,扭轉系列氛圍的關鍵角色。
有趣的是,三部曲採用的是上流社會的觀察角度,寫的是華族小姐或富家千金的故事,角色們談論的不外乎是當代電影明星,哪本小說很好看,我今天又去哪裡玩等等的感想(以上在現代看似庶民的話題,在當時可是很奢侈的),偶爾去哪戶人家作客,穿插小姐少爺們的八卦情事。即使與軍方將校們有所接觸,也鮮少提及當時政局。
作者在文中不時召喚一些歷史上的元素,如洛杉磯奧運的「實感轉播」、電影《摩洛哥》上映、「早慶戰」的水原蘋果事件、明仁皇太子誕生、瓊.克勞馥的軼事、布魯諾.陶德訪日等,甚至還有當代流行語如摩男、銀ブラ,看得是書裡的人悠哉,讀的人懷舊。
然而,作者卻在這缸澄澈無比的水裡,滴上幾滴墨汁──本書出現了一位名叫段倉荒雄的思想家,他是國粹主義者,處處打壓民主自由,時常被各單位邀請演講,以證明邀請者「思想沒問題」的保命符。這麼一個(從女主角的生活氛圍看來)格格不入的人物,在同名短篇〈玻璃天空〉成為被害者,又代表什麼社會意義?結尾的真相,帶出重要角色貝琪小姐──別宮美津子的身世,一轉整部作品的調性,染上幽暗與悲傷的色彩。
正因為本書描寫歷史,與作中人物不同,讀者可以預知未來,在這樣的故事氛圍下,我們往後看向昭和十一年的二.二六事件,甚至昭和十二年的中日戰爭,第三作《鷺與雪》會有怎樣的基調,也就不難想像了。在〈夢幻橋〉短暫登場,與女主角談過一番「自由論」的陸軍青年尉官若月英明,想必也會大肆活躍一番吧?
這種描寫「安穩下的動盪」,不僅是在政局方面,也表現在當時的社會文化上。最為明顯的,莫過於三部曲中,散見對女性地位轉變的描述。
昭和七年底,日本出現第一位女性計程車司機(這在《街燈》也有提及),昭和十年,女星山路ふみ子購入一台日產Datsun,成為第一位自有車女駕駛,同年六月,國鐵也出現第一位女性車掌。那個時代如女主角所述,是個女性單獨逛街都得顧忌萬分的年代,這許多的「第一位女性XX」正是大眾觀念改變的象徵,也易形成新舊觀念的對立。像是段倉荒雄第一次見到別宮時,露骨地表現出大和撫子「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想法,便是一例。
也因此,像別宮美津子這麼一位飽讀詩書、槍法精湛,不讓鬚眉的「女司機」會形成如此特出的存在。這樣的人物放在現今作品(尤其是輕小說或動漫畫),似乎已成為某種角色典型,然而作者為她賦予時代上的意義,與當代的社會觀念形成映襯或對比,更增添一層深度。
更進一步說,若以推理小說角度出發,這樣的角色設計又多了一項意義──推理小說史上稀有的女性搭檔。
若不考慮多人的「偵探團隊」,純以古典推理「偵探+助手」的兩人小組而論,通常是兩位男性,或一男一女的模式,兩位女性的組合確實罕見。當然這不代表它發生得很晚,追溯到福爾摩斯時代就有,寫有《角落裡的老人》的奧希茲女男爵,筆下另有一蘇格蘭場的女警Lady Molly,她的部屬,也是故事敘述者(相當於華生的角色)Mary Granard亦是女性。
不過「貝琪小姐」系列更特殊的是,花村英子與別宮美津子並非全然是偵探與助手的關係。因為表面上解決事件的是女主角英子,但讀者會發現,別宮實際上也提供許多案件協助,甚至是真相提示,也就是說,她比「偵探」早一步察覺真相。與其說是助手,毋寧說她是給予偵探啟發的「長者」角色。
這樣的長者形象,在北村薰其他作品中亦經常可見,如「我與圓紫」系列的落語家春櫻亭圓紫,《冬のオペラ》四處打工的名偵探巫弓彥。他們大多是偵探角色,除了敘述案件真相,也藉由個人特質給予主角(故事敘述者)許多人生指引的方向,這些作品若捨去推理元素不看,也可視為優秀的成長小說。
別宮美津子在本系列地位,正如同那些長者。與其他作品不同的是,在「偵探」方面她退了一步,僅提供主角推理的提示,然而在「人生指引」上,她卻以「女權時代來臨」的代表性之姿,給予主角更強大的思想啟迪。
如同《街燈》的中文版摘錄文案:「別宮,我的貝琪小姐,混沌之中的一抹燦爛極光。」該系列在北村薰的創作系譜上,不僅是《鷺與雪》獲得直木獎的文學地位而已,就作家風格與突破性而言,其「亮度」也是令人無法逼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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