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讀書日】何敬堯：鬼夢鬼舞三更響──臺灣的鬼亂與恐怖小說-不讀不知道！-OKAPI閱讀生活誌

2015 年7月．讀書日召集人
何敬堯
1985年生，台中人，台大外國語文學系、清大台灣文學研究所碩士班畢業，現就讀清大台文博士班。作品獲得全國學生文學獎、台大文學獎、台北縣文學獎、全球華文青年文學獎、清大文學獎、磺溪文學獎、國藝會創作補助、文化部藝術新秀等獎項。曾任職電影工作室、網路記者、紙藝教師、音樂會編導、漫畫腳本撰寫，著有小說集《幻之港──塗角窟異夢錄》《逆光的歷史：施叔青小說的癥狀式逆讀》，創作風格多變，近年耕耘於歷史小說、奇幻小說、推理小說等文類。

文／何敬堯

鬼，是什麼？

「鬼」的金文金文

「鬼」的甲骨文甲骨文

在甲骨文，「鬼」的符號由「田」（面具）與「大」（人）上下組合，代表巫覡之人戴著一頂奇異面具，假扮成鬼。金文則在甲骨文鬼字偏旁加「攴」，表現巫師持械逐鬼。商周時代，相信人死後成鬼，靈魂會以鬼的形式存在塵世，故祭拜鬼神。此後，儒家倡導不談鬼，「子不語怪力亂神」，但越是躲避，越讓人對鬼產生莫大好奇心，禁制反成鼓舞。

鬼，是什麼？祂身處何方？何時現身？

歷代人們不停追尋叩問，也逐漸辨認鬼的世界。道教修行中，識鬼驅魔是基礎的新手入門，道行進階者，則能畫符施咒來役使鬼魅，甚而殺鬼、破邪。佛僧說法，還有餓鬼、福德鬼、中陰身……等區別，六道也有輪迴鬼道的噩途。另一方面，對於鬼來說，山鬼遊魂同樣能藉由修行練功來提升位階，獲得變幻、詛咒等技能，等級更高的鬼，只要儲積足夠的功德值，更能獲天人庇佑，轉職成配饗寺廟的神尊。

臺灣的鬼亂
鬼聲啾啾，中國鬼故事流傳甚廣，臺灣島同樣鬼影幢幢。

四百年前，漢人大舉橫渡黑水溝來臺，各方鬼魅也匿身船艙，共同抵達這座婆娑大島，沒想到，祂們卻與島上鬼界的先住民一言不合，大打出手。

島上原住民亡魂化鬼，擁有靈能的女巫能招喚祂們，但祂們經常躲藏山間，難得一見。譬如在南臺灣，鬼靈們群居懸崖峭壁的洞穴，卑南族咸知山谷回音正是鬼靈惡作劇，而排灣族則懼怕名為Garal的惡鬼，祂會趁夜陰飛至部落，從窗戶鑽進房中殺人。祖靈之魂與各社的原住鬼皆對移民鬼憤恨不平，除此之外，世居中央山脈的山魈部落、平地林的竹鬼、海岸的蛇首鬼、臺灣東北暗澳的鬼怪族裔、甚至是澎湖鬼市的妖界，都對於渡海來臺的移民鬼義憤填膺，氣憤對方態度囂張蠻橫。

移民鬼與先住鬼的戰役如火如荼的延燒，幾百年來，大大小小的戰事層出不窮，移民陣營的五通神、謝叉爺儘管驍勇，但是魔神仔、魍神所率領的臺灣鬼軍也非好惹，葬身中南部的紅毛亡魂則身穿盔冑，想等兩敗俱傷之際謀取利益。

鬼亂不歇，苦的卻是當地的人們，不斷被四散的陰氣影響，遭受池魚之殃；瘧鬼尤其愛趁虛而入，疫染人間，藉此吸收陽氣壯大鬼身。許多清廷派遣來臺的文人官吏常患病，即是瘧鬼傑作。

夤夜時分，黑暗來臨，窗外鬼影步步逼近。

清朝時代，臺灣人在鬼戰中為求自保，也逐漸學習了許多問神求鬼的宗教儀式。「椅仔姑」是一種請鬼降臨的占卜，未婚女性在中秋深夜，能搖動竹椅請來陰間靈鬼，藉此詢問禍福，「扶鸞」則是藉由靈力更高的乩童所驅動的降靈會。最可怕的請鬼祭儀，則是請來「金魅」，祂可賜福家中，但代價是祂一個月要吃一個活人。

臺灣民間流傳最廣的鬼，則是水鬼。祂雖然會以抓交替的方式取人性命，但若水鬼有積德之心，甚至能晉級為城隍爺。在十九世紀的古文書中，一名來自美國的記者艾德華（Edward Greey），便曾經目睹安平天后宮廟前的水中冒出水鬼冤氣。

時序遞嬗，來到新世紀，儘管臺灣的鬼戰未止，人們也習得新穎的請鬼妙法，降靈儀式也現代化許多了，在文學的世界中，「恐怖小說」應運而生。藉由小說家的生花燦筆，鬼魅的神秘世界不再是鏡花水月，在恐怖與驚悚的閱讀刺激中，將鬼怪魔妖定身於字裡行間。

恐怖小說或被譏貶無稽，但成鬼化魅皆有因果，若能以多面角度審視，人們反而能從鬼神世界，獲知智慧與啟示。京極夏彥的百鬼怪談，史蒂芬金的恐怖故事，都如同清澈明鏡反映人心。
鬼的世界是否難以理解？是否恐怖駭人？若詢問每一位恐怖小說家，相信答案千篇一律：鬼，不難理解，也不恐怖，因為人比鬼還複雜，還要恐怖萬分。

常見的恐怖小說，終極Boss大魔王往往是扭曲的人心。

臺灣的恐怖小說
至於臺灣的恐怖故事，流傳的歷史為何？

二十世紀初期，臺灣常見的閱讀媒材為新聞報紙，許多恐怖故事便藉由報紙傳遞。

《臺灣日日新報》曾陸續刊登多則魔神仔現身紀錄，如1901年的〈遇魔述異〉講述魔鬼幻變之事，1908年的〈山魔〉誘拐旅人，苗栗某街庄有鬼火亂舞、神主牌浮飛的異狀……報紙上數不清的妖鬼怪譚，吸引閱讀者的濃厚興趣，究竟傳聞是真是假？

殷勤的日本人類學家，即使以科學角度展開民俗調查，總是莫辨真偽，於是讚嘆臺灣為「迷信秘密之寶庫，常使百鬼逸出！」（日治時期，《臺灣慣習記事》）。

鬼話

當時，恐怖故事多憑報紙流傳，卻始終是野史碎言的雛型，尚未有作家集中心力於恐怖小說的創作。時至戰後，文學家多將類型小說貶為庸俗，因此，恐怖故事的傳播仍停留於報紙八卦欄位。

恐怖小說遲至八〇年代才明顯發展，司馬中原開始嘗試以鬼怪作為書寫題材（如《鬼話》），助長臺灣恐怖小說興起，軍旅鬼故事與學校怪談的類型開始出現，許多作家也會有意無意以鬼怪為素材。但可惜，鬼怪的存在，經常是服務於更重要的意識形態（如鄉土、女性意識等），作為恐怖小說神髓的「驚悚」、「懸疑」的美學觀，尚未被普遍認同。值得注意的是，鬼故事也開始以兒童讀物的形式進行通俗傳播，如《孫叔叔說鬼故事》。

九〇年代，大眾通俗的類型小說興起熱潮，藉由外國小說刺激（如倪匡、愛倫坡、希區考克的驚悚小說），以及出版社的支持下，許多小說家開始注重恐怖故事的靈異美學。榮獲皇冠小說獎的張草，便戮力於恐怖、科幻、驚悚色彩的短篇小說創作（如《很餓》、《很痛》）。

冰箱(全新插畫版)

此時，網路寫作興起，諸多網路小說家開始發表通俗色彩強烈的作品，其中又以恐怖元素的小說最受歡迎。以《都市恐怖病》系列起家的九把刀，塑立了臺灣恐怖小說的基礎風格，細膩描述了都市人的異常心理、扭曲人格。九把刀的恐怖小說開啟了風潮，他的貢獻在於讓「恐怖小說」這個文類被大眾廣泛接受認同，不再只是末學小道，讓更多的小說家願意投身於恐怖小說的書寫。

近十年來，恐怖小說的美學觀也不再只是單純的「驚悚懸疑」，作者開始加添進奇幻、冒險、羅曼史等新穎的美學架構，將鬼怪「調味」成更符合現代人的口味。暢銷小說作家笭菁、D51、柚臻等人，便是箇中高手，深受國、高中生讀者的歡迎。

另一種現象，則是臺灣推理小說的書寫實驗，企圖將推理文類結合恐怖元素，鎔鑄出與眾不同的故事質感。創立「臺灣推理作家協會」的既晴（陳信宏）是一位大膽的拓荒者，具備都市傳說（Unban legend）濃厚風格的《請把門鎖好》、《網路凶鄰》開啟了恐怖推理的經典範例。此外，推理作家林斯諺的《芭達雅血咒》，同樣也是以恐怖題材進行本格推理的驚悚小說。

臺灣的類型文學，在文學史的發展中，不斷以強韌的生命力茁壯、演化，未來的潛力不容小覷。不過在臺灣類型文學的領域中，恐怖小說寫作者不多，尚未如臺灣推理小說產生出有組織、系統性的創作環境，也許這是時勢使然。但，這也暗示了未來臺灣的恐怖小說，能擁有更多元的發展空間。

臺灣恐怖小說的勢力正在崛起。

百讀不膩的恐怖小說
1.小泉八雲《怪談》
取材自日本民間傳說，雪女、轆轤首、牡丹燈籠……和風妖怪競相登場。

2.小野不由美《鬼談百景》
九十九篇驚悚的日常怪談，再加上《殘穢》，恰好是百物語中鬼怪現身的時刻。

3.京極夏彥《百鬼夜行》
藉由古文書中的妖怪記載，窺見近代妖魔的真相。

4.乙一《GOTH斷掌事件》
讓讀者驚豔的獵奇小說，深刻描繪出人性底層的黑暗慾望。

5.辻村深月《沒有邊框的鏡子》
深諳恐怖與推理的協奏，在晦闇的人心底層，譜出當代日本新怪譚。

6.三津田信三《赫眼》
都市傳說的顫慄故事集。

7.史蒂芬金《鬼店》
密閉空間恐懼症的經典之作。

8.布萊克．克勞奇《松林異境》
結合科幻元素的恐怖故事。

9.既晴《網路凶鄰》
連環殺人案中，結合推理與魔法的神祕劇情。

10.林斯諺《芭達雅血咒》
泰國鬼火事件與臺灣靈異攝影師的謀殺案，譜出恐怖推理的弔詭氛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