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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進行的瞬間》傑夫.代爾:為了寫書,我不怕做別人不做的麻煩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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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景濱鏡頭下的傑夫.代爾(照片提供/賀景濱)賀景濱鏡頭下的傑夫.代爾(照片提供/賀景濱)


傑夫.代爾(Geoff Dyer)總寫難以歸類的書。在他的書裡,你能讀到絕佳小說的想像,一點旅行文學、一點自傳加上扎實的文化評論,以及比一般英國人更加奔放的幽默感,畢竟他常說想搬去美國西岸。他的十幾本書根本不像是同一個人寫出來的:爵士樂、瑜伽、攝影、威尼斯雙年展、第一次世界大戰,而排定明年出版的新書居然在講航空母艦!

守備範圍只差沒到外太空就算了,書裡的含金量高到破表也先不提,他的必殺上上下下左左右右絕技,肯定是把書寫到連不懂那主題的人也能看出趣味來。七月底傑夫.代爾應邀至上海書展,在與台灣作家賀景濱到北京酒吧廝混過之後,他說,此時接受OKAPI的訪談正是時候。



Q1. 你採用不同的路徑來寫每本書,用你的話來說是「為每個主題找到最適合的寫作形式和風格」,看看「鋼琴、低音提琴、鼓的組合,可以顛覆爵士樂到什麼地步」,就算跳脫既定的類型也沒關係。台灣已出版你的兩本書(與伯格和桑塔格同在麥田出版)《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再現經典爵士場景,彷彿寫作者真正認識孟克或賴斯特.楊;而《持續進行的瞬間》則有著攝影書難得的結構,將不同攝影師對同一主題的關懷收攏在一起。請問,你是如何替這兩本書找到適切的寫作形式?

持續進行的瞬間:談攝影及其捕捉的心靈

持續進行的瞬間:談攝影及其捕捉的心靈

傑夫.代爾:呃,我首先要說很榮幸跟約翰.伯格(John Berger)還有蘇珊.桑塔格(Susan Sontag)同在一個出版社。《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實際上是獻給伯格的書,我想試著把聽音樂的經驗,提升至同等於伯格觀看畫作時具有的洞察力和原創性。而《持續進行的瞬間》當然深深受惠於伯格和桑塔格兩人。

我猜我用寫出這每本書的方式去寫,原因在於這是我唯一能夠採用的方式──考量到我完全缺乏對樂理的了解,以及對攝影技術方面的有限知識。這不是在說謙虛的話;相反地,為了寫書,我不怕做別人不做的麻煩事,我對這一點非常有自信,而這也導致我得專注在我可以做到的事物上。

以爵士樂來說,我把擁有自己音樂風格的重要音樂家兜在一起──他們之所以擁有自己的音樂,很可能來自於無法彈奏出與另外一人雷同的曲調。至於攝影,我想到黛安.阿巴斯(Diane Arbus)的話:「在論述事物的特質為何時,我覺得我還算占有某個微小角落。」還有沃克.艾凡斯(Walker Evans)所言:「就像是某個地方藏有我能夠捕捉的美好祕密,只有我在這一刻才能拍下來,僅限此刻,只有我。

(編按:阿巴斯和艾凡斯均為攝影師,代爾在《持續進行的瞬間》多次談到他們的作品。)

Q2. 你的書寫降低了知識的門檻,歡迎讀者進入──不需要懂爵士樂,也能透過《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認識音樂史上短暫存在過的哀美心靈;不需要懂攝影,也能從《持續進行的瞬間》感知如何「閱讀」一張照片的言外之意。你如何做到這一點?

傑夫.代爾:再一次這麼說,伯格很關鍵。書通常會向某種特定的讀者說話,要不是「一般讀者」,就是專家/學術菁英。舉伯格寫畢卡索的書來說,他展現出各式各樣足以分散注意力的思考,觀點那麼獨特,簡直像是一位畢卡索專家理解事物的方式。同時,由於伯格如此善於寫作,即使你對畢卡索的畫作一無所知,仍然能夠享受書中的描述和想法。

另外一點也有幫助:許多年來,我並不真正擁有任何讀者,所以(考慮讀者的)問題並未真正出現。不過我寫《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持續進行的瞬間》這類書的主要動機是出自一項持續進行的專案——替自我教育找到資金。

(編按:伯格曾寫《畢卡索的成敗》,遠流出版。)

Q3. 在不同領域跳躍自如的論述方式,也就是你所謂的「運用想像力來評論」,構成了你的書寫裡格外迷人之處。你似乎樂於嘗試用一個領域去解釋或想像另一個,只要它們在某個抽象層次上有共通之處?

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論爵士樂與創造爵士樂的天才(村上春樹專文評述版)

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論爵士樂與創造爵士樂的天才(村上春樹專文評述版)

傑夫.代爾:我認為在寫作《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的過程裡,我逐漸對攝影的力量和特殊性產生興趣──特別是影像的敘事潛力──同時卻對攝影的歷史無所知悉。就「運用想像力來評論」而言,我樂於縮小「描寫的事物」與「描寫的方式」這兩者之間的差距。

《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時,我才剛讀完喬治.史坦納(George Steiner)的《真的無所不在》(Real Presences),他在書中論證:你可以拿任何一種藝術形式的傳統來評論此種藝術形式。《真的無所不在》依然是影響我最深的書之一。史坦納在另一篇文章說:「深刻閱讀一本書的行為,潛藏著想要寫另一本書去回應它的欲望。

(編按:《真的無所不在》尚無中文譯本,此處採用李奭學的譯名,刊登於他替史坦納另一本書《勘誤表:審視後的生命》寫的序文裡,行人出版。)

Q4. 有篇訪談曾引述你出國時不拍照,「因為太費力了」。即便沒有相機在身邊,你曾經特別想要捕捉哪些時刻?


傑夫.代爾:太有趣了,你現在問正是時候!因為肯定有這樣的時刻──是啊,沒錯。我最近去了中國,那裡有我好想要捕捉的幾個時刻,特別是北京的一個夜晚。有夠妙的是,台灣作家賀景濱在場,他在那個屋頂酒吧拍了些照片;照片裡有我想寫出的那種魔力和浪漫。那真是令人驚豔的照片──我是以寫過一本攝影書的作者權威來講這句話!對我來說,想要留存此種時刻的欲望,是我寫作的主要動機。這些時刻使我感覺備受祝福,在我將死之際我會記起它們,成為我最後想起的幾件事物。

傑夫.代爾-2
(照片提供/賀景濱)

Jeff in Venice, Death in Varanas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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饒富趣味的是,如今當了一定年數的作家,有些時候一個人會遭逢或體驗到他已經在寫作中捕捉過、已經用想像力保存下來的事物。事件和細節當然會有些微不同,但或許夜晚的天空會閃爍著同樣的宇宙光,或許是同樣的姿勢、工作上的同類型壞運,以及察覺到當下所有細微差異的同一種絕對警醒──這些全部不會變。或許那就是為什麼空氣中有種「一切已成定論」的感覺。容我再一次引述我的書《傑夫在威尼斯,死亡在瓦拉納西》(Jeff in Venice, Death in Varanasi)的書前提語,那是羅貝多.卡拉索(Roberto Calasso)的話:「每一步踩下之處,已經存有腳印了。

(編按:
《傑夫在威尼斯》尚無中文譯本,此處採用中國新星出版社的簡體版譯名。卡拉索為義大利作家、出版家。)

Zona: A Book About a Film About a Journey to a Ro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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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5. 你曾只想寫自己真正有興趣的書,而不是那些明顯有銷售潛力的書。你會為了找到下一個書寫主題感到焦慮嗎?還是你已經有一長串想寫的清單了呢?寫作主題如此發散,會令你感到困擾嗎?(或者是你的編輯比較困擾……)

傑夫.代爾:是的,我時常感到焦慮,因為我知道某些書只擁有特定幾次時機,稍縱即逝。我已經到了一個年紀,了解到以某幾個字詞──例如書──來說,我只剩下有限的數字。至於出版社似乎頗有彈性,所以當我簽約說要寫網球、卻交出一本關於導演塔可夫斯基的書時,他們看起來不太煩惱。出版社非常有適應力,從各方面來說。

Q6. 《But Beautiful然而,很美》的日文翻譯者村上春樹在書的〈後記〉寫道,他跟石黑一雄提到要翻譯你的小說時,石黑說他跟你很熟。後來石黑有介紹你跟村上認識嗎?

傑夫.代爾:我還不認識村上春樹,但是他耗費時間把我的書翻成日文,我感到無比榮幸。

Paris Trance: A Rom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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Q7. 我們還不知道你下一本在台灣出版的會是哪本書,你有推薦的心頭好嗎?

傑夫.代爾:我寫過那麼多書,選擇可不少。我的小說《忘情巴黎》(Paris Trance)對我意義重大──問題是,我熱切想要所有的書能夠翻譯成任何一種可得的語言,因為它們真的都是非常特殊的作品。往前看的話,我寫完一本新書,內容描述我在「喬治布希號」航空母艦(USS George Bush)上度過的一段時光,明年出英文版。某種程度來說,這是一本關於我嘗試當個記者卻失敗的書!

Q8. 你有一篇文章寫在紐約尋找對的卡布奇諾和甜甜圈,透露出你是個對生活也有強烈意見的人。除了咖啡和甜食之外,你還特別在意哪些生活大小事?


傑夫.代爾:啊,這是一個大問題,大到我應該只給簡短的回答。我對生活的需求十分簡單,簡單到嚇人──所以要滿足這些需求,也是嚇死人的難。舉桌子為例,我寫作只要一張桌子和一把椅子,不需要任何特定規格。那是否代表我在哪裡都能寫作?沒錯。但它也同時代表,我在哪裡都有可能無法寫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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