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日本推理圈現存的所有作家之中，最多作品被改編、最具知名度的作家，應該就是東野圭吾。創作即將超過40年的他，如今還在孜孜不倦地創作新書。他的筆下有各式各樣的偵探角色，有物理學家、魔術師，甚至還有超能力者。比起來，在《天鵝與蝙蝠》裡登場的五代努警察，可能是東野宇宙裡最沒有魅力的「平凡人」了：他是個沒有超能力、沒有鈔能力，甚至有時有點笨拙的搜查一課刑警。但他讓《天鵝與蝙蝠》續作《架空犯》，成為了一本更有純粹推理魅力的小說。
天鵝與蝙蝠【光影迷離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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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件殺人案發生了，被害者遺族與加害者家屬，應該站在天平的兩端。被害人已經逝世，他的家屬勢必無法原諒加害者，當然也不可能對對方家屬有好臉色；加害者家屬也不好過，他們的親人犯下了滔天大罪，但他們也必須連帶肩負沉重的社會批評、歧視眼光，與來自遺族「一命還一命」的正義訴求。《天鵝與蝙蝠》這本小說的兩位主角，正好身為被害人與加害人的子女，但他們沒有落入一般被害者與加害者親屬間的敵對關係，他們質疑著這場悲劇的真相是否真有這麼簡單。
《天鵝與蝙蝠》從這種反邏輯的劇情大綱就很吸引人，主角的身分吸引人，這兩人會建立什麼樣的關係也很吸引人。當然，在這種充滿話題性的舞台上，故事裡承辦這起案件的刑警五代，就少了點魅力。這讓我在翻開《架空犯》之前，確實有點卻步……但是，《架空犯》卻給了我一趟出乎意料的旅程。這位沒有高超推理技巧、沒有華麗登場氣勢的刑警，非常樸實地「用腳查案」。我們跟隨他的腳步，走遍這樁謎案的每個角落與釐清完整時間軸……追溯泡沫經濟時代隱藏的黑暗秘密。
沒錯，五代努會讓熟悉日本推理小說的書迷，快速又強烈地想起松本清張《砂之器》裡的警探今西修一郎。
要破案，就要有磨破鞋跟的決心。但《架空犯》故事開場帶來的這樁刑案，似乎不需要那麼大費周章：東京都議會議員藤堂自宅起火，藤堂本人被燒得面目全非，他曾經是大明星的妻子雙葉江利子，被發現在浴室上吊死亡。藤堂焦黑屍體的頸部，附著某種像布的東西……這代表議員可能在被焚身之前，就已被人勒斃。這起事件當然不是意外，看起來，應該是妻子江利子勒斃了丈夫藤堂，在家中放火後，自行在浴室自縊。
「誰殺的」（WHODUNIT）的答案是妻子，「怎殺的」（HOWDUNIT）答案也很清楚，剩下的問題「為何殺」（WHYDUNIT），正是東野圭吾這些年來最有興趣的問題。這位推理大師已經不太喜歡鑽研複雜的殺人機關，或是逆轉再逆轉的真兇身分，他更在意為何人類會做出泯滅人性的惡行。因此，「選擇」、「贖罪」、「犧牲」這些心理活動經常是他作品的主題，殺人也不再只是為了單純的情財色，而是一種矯正、一種救贖、一種拯救。這不是在為兇行開脫，而是在呈現更豐富的人性多面性。這個問題比誰殺的、怎殺的更複雜，同時也豐富了推理小說的可能性。
《架空犯》的妻殺夫命案很快就變得複雜：根據警方研判，上吊死亡妻子的勒痕並非上吊造成，很可能是遭到勒殺後，偽裝成上吊自殺的模樣。這起命案有了第三者的存在，也讓案子從起火意外轉變成殺夫案之後，再度變成遭人刻意偽裝成自殺的謀殺案件。但是，死者夫妻並未檢驗出服用安眠藥物，那麼，兇手是如何殺害清醒的夫妻兩人？又為何在殺人後放火？如果兇手刻意要將死亡偽造成自殺，為何沒有徹底清除現場不自然的物證（例如電鍋還預約煮飯）？
誰殺的與怎殺的兩個問題再次浮現，我們的主角五代刑警開始拜訪所有相關人士，但這兩個問題並不是重點，因為五代的查案過程開始揭露被害人不為人知的一面，我們並沒有因此得到更多犯罪現場的線索，卻逐漸了解開場便往生的藤堂與江利子是什麼樣的人、他們身邊有哪些人物、這些人物與他們的關係為何。《架空犯》沒有多線劇情交叉、沒有多個敘事主角，我們就是跟著五代前進，跟著他認識新角色，揭開事件的另一層神秘面紗。
《架空犯》的前五十頁節奏緩慢，這是為了介紹角色登場，順道埋藏許多乍看平凡的伏筆。但就如藤堂家命案的突然變形，《架空犯》也在五十頁後突然加快速度，丟下了一個令讀者驚訝的爆點。那些令讀者感覺怪怪的伏筆突然發作，真兇身分突然轉變，但「為何殺」才是吊在讀者面前最遠的紅蘿蔔，讓人不斷質疑，兇手為何要殺害陌生的議員一家，而這是需要五代刑警查出的真相。
答案埋藏在過去，五代從相關人士的口中慢慢拼湊出一段歷史，以及這段往日歲月裡角色之間不為人知的關係。《架空犯》不需要你推理，跟著五代，我們走進看似與案情無關的他人人生，這些關係人的故事，某種程度上才是故事的重點。你可以看到東野非常詳細地介紹他們的生平與性格，這些人在過去犯下的錯誤，在數十年後成為沉重的負擔，影響他們現在的人生，更影響他們做出必要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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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架空犯》不是真實案件，所以能夠深入每個角色的行為動機。這本小說裡有非常殘酷的死亡，卻沒有絕對的壞人，東野一點一點地攤開每個角色不得不為的苦衷，為了保護最重要的人，因此犯下最不堪的行為。五代不是盡顯鋒芒的偵探，他拜訪關係人，並不是為了高高在上地做出尖銳的推理，他其實是站在「傾聽者」的角度，去理解真正的犯因，也就等於帶領讀者去理解犯人的真正苦衷。在如今以獵奇殺人為主流的日本推理界，這樣有人情味的刑警主角反倒顯得罕見。
《架空犯》儘管很厚，卻不會讓人讀得索然無味或是感覺燒腦，因為所有角色無論戲份多少，都有非常詳細的描寫，產生非常立體的人物形象。甚至主角五代還會時不時補充對角色的解說，讓你記住誰是誰。加上東野在本書緩慢加快的節奏，以及以五代為主的單線劇情，整體閱讀的感覺是很流暢滑順的。《架空犯》不像《天鵝與蝙蝠》那樣突顯兩種極端立場的對立與互相理解，它在意的是過去與現在的因果關係，以及人類為愛可以做出的終極犧牲是什麼，這種犧牲可以很久遠、很殘忍、甚至不求回報……是的，你應當想起了《嫌疑犯X的獻身》。
《架空犯》是一部典型的社會派推理小說，是一部依循傳統的警察小說，它在情感深度與故事的完成度上有一定水準，值得推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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