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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現實如此──繪本《我想當聖誕樹》的溫柔與慈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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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圖畫書是這樣的,當你翻到最後一頁,只有圖,沒有文字,開放式結局。你翻到後蝴蝶頁找線索,沒有。你翻到封底,沒有。重新再讀一次,還是找不到解答。你感覺被作者無情地背叛,不敢置信故事竟然停在這裡,要你獨自完成。《我想當聖誕樹》就是如此,奧利維耶.塔列克(Olivier Tallec)不希望圖畫書淪為教條的宣傳物 [1],縱使其原型來自於安徒生於1848年創作的童話《樅樹》[2],我們早已知道樅樹的命運是如何被終結的,但奧利維耶依然在安徒生的童話基底之上提出了一個新時代的詮釋,翻轉了古典童話的悲劇性結局。

奧利維耶總是將光明與暗影並置,如同安徒生,「儘管是寫給兒童的故事,他對話的對象並不是純真無邪的兒童,他在故事中加入了一些比較深沉的主題,如:愛情、犧牲、信仰等,這些都是大人才能更深度理解的議題。與其說他的作品是寫給兒童閱讀,還不如說作品是想與『童心』對話.....他的童話有些深奧、複雜,具有哲學性,探討心理層面、討論了存在的問題。 [3]」奧利維耶已創作了超過五十本的圖畫書,在 French Institute UK 的訪談影片中提到,他的作品被翻譯成幾十國語言,他在各國演講時發現,普世性的主題能超越語言的藩籬[4]。

圖畫書的主要讀者是4到8歲的孩童,但奧利維耶不預設讀者年齡,他找尋能觸動人心的文本,大膽地在創作中去處理「關係」、「死亡」等等議題,無論是小孩或大人都能產生共鳴,他也希望透過他的作品能開啟與他人的討論,並且能與自身展開對話,《樅樹》是《我想當聖誕樹》的靈魂,奧利維耶以其獨特的敘事語彙重塑其血肉。

奧利維耶以鉛筆、筆刷和顏料來創作[5] ,看到他生動的筆觸、塗擦顏料的肌理,彷彿能窺見他快速運轉的思緒。故事的開始,就以水平線分割畫面,上半部以大面積的黑色調蓋住了天空,並以細細的、斜斜的白色線段畫出雨絲,營造出不快且窒息的感覺,建立鏡頭即讓人迷失在這片林場中,奧利維耶巧妙地把小樅樹薩皮安放在中間偏右的位置,讓我們透過視覺動線與睜大雙眼的小樅樹相遇。

作者把小樅樹薩皮放在中間偏右位置,睜著大眼睛。(圖/《我想當聖誕樹》)

雲朵和影子都選用紅色,埋下伏筆。(圖/《我想當聖誕樹》)


奧利維耶以紅色鉛筆畫了雲朵,此為忠於安徒生原版的描述 [6],地上的影子也局部以紅色來將光影做連結,並埋下了「紅色」的伏筆。

薩皮無法想像自己長期在他人的陰影之下生長,他不想變成廉價家具,他想要感受燈飾、亮片、彩帶、彩球的重量,頭上若有一顆金色的星星就更完美了!他只想當聖誕樹!在這個跨頁,奧利維耶以紅色的針狀線條勾勒出圓形的外框,象徵閉上眼的薩皮,此刻陷入了幻想世界裡。

薩皮只想當聖誕樹,他閉上眼,陷入幻想世界裡。(圖/《我想當聖誕樹》)


樅樹從土裡奮力拔腿而起的動作,佐野洋子在《我是聖誕樹》中展現了令人印象深刻的力道;在奧利維耶的版本裡,則低調含蓄的進行,薩皮在等到深夜,樹木都熟睡了,它才用小手拚命挖掘土壤,靜悄悄地邁開小步向前奔跑。奧利維耶處理眼神和影子的功力高竿,最後一個回望的黑色眼珠,透露了對過往生活道別的惆悵,也像是對未來的猶豫,但影子和前傾的角度,顯示薩皮雀躍且期待的心理狀態。

薩皮頭也不回地跑,經過了成年杉樹、小徑、小溪、斜坡、草原,在尚未到達夢想之地之前,無論是什麼險境都無法讓他停下來。

等到樹木都睡了,薩皮才用小手拚命挖土,悄悄地邁開小步向前奔跑。(圖/《我想當聖誕樹》)

薩皮頭也不回地跑,要去追尋他的夢想。(圖/《我想當聖誕樹》)


好不容易來到了城市,看到好多聖誕樹,甚至覺得太多聖誕樹了,薩皮決定找一個街角,讓自己更顯眼。奧利維耶建構了一個十字路口,路中央有顆燦爛耀眼的大聖誕樹,薩皮無論站在哪個位子都顯得自不量力,他只能等待。

城裡有好多聖誕樹啊,薩皮站在街角讓自己更顯眼,但一旁就是燦爛耀眼的大聖誕樹。(圖/《我想當聖誕樹》)


過了不久,薩皮被人帶回家放在客廳裡,他如願穿戴上彩帶、彩燈,還有紅色的聖誕彩球,樹梢還有一顆金色的星星,此刻,他成為耀眼的聖誕樹。

在這幾個跨頁中,奧利維耶以幾組連續的感官描述,讓我們如臨現場:包裝紙的沙沙聲、孩子的歡呼尖叫聲、壁爐的柴火(噼啪的聲音、火紅的顏色、炙熱的溫度)、蠟燭的香味、關門聲、引擎發動聲、冬天的寂靜......,搭配畫面中五顏六色圓形、方形、曲線,具體呈現薩皮腦中混亂的情緒。

後來,薩皮被人帶回家,如願穿戴上彩帶、彩燈、紅色彩球。(圖/《我想當聖誕樹》)


前面不斷鋪陳的紅色,就是夢想的顯化物。

前幾頁,奧利維耶以紅色線段勾勒出的外框,包裹著的是白色的夢想,白色的圓形在之後孵化為紅色彩球。這個跨頁中,紅色彩球掉落了,夢想隕落了、幻滅了,身上不再有光彩的薩皮,用小手捧著紅色彩球,在經歷了追尋—抵達—幻滅的過程之後,薩皮自問:「為什麼聖誕節只有一天呢?」聖誕節早已成為資本主義的消費型節日,若將此處的「聖誕節」換為「觸及夢想的快樂」,「一天」換為「一瞬間」,這句子會變成:「為什麼觸及夢想的快樂只有一瞬間呢?」真正的快樂應該是什麼?要怎麼樣才會恆久地與我們相伴?

薩皮既不願,也不會拋下紅色彩球,它被帶到院子裡,種在老柳樹旁,執拗地站立著。奧利維耶以柳樹的狀態:「枯葉/綠芽/茂葉」來表現季節與時間的流轉,最後以狂亂的黑色漩渦回應最前面的黑色天空,讓我們知道冬天降臨,那無望的、晦暗的日子再次席捲而來。薩皮沒有離開這個院子,緊抱著手中僅有的紅色彩球,繼續,繼續......站在那裡。

安徒生曾說過,他從未捏造故事中的角色,他認識故事裡的每一個人[7] 。我們也是安徒生故事中的角色,我們真實存在,那想要衝破生命困境的強烈慾望,那懷才不遇的自我憐憫,那張燈結彩的時刻的陶醉沉迷,以及現實削弱夢想後殘存的無聲寂寥......每個人都像《我想當聖誕樹》的薩皮,在個人童話反覆向前或向後翻查,依然找不到答案啊。

佐野洋子的《我是聖誕樹》以典型的英雄旅程帶著樅樹回到森林裡,受到同伴的熱烈歡迎;相較於安徒生毫不留情地在《樅樹》尾聲讓它抱著對過往的追憶死去,奧利維耶以詼諧的方式削弱了原著的悲涼,展現了對讀者的溫柔與慈悲。奧利維耶高明地在三十二頁的篇幅中向安徒生致敬,提出了對生命的看法,並以成熟穩練的圖文協作,變奏出一曲令人五味百感的聖誕詠嘆調。


我是聖誕樹

我是聖誕樹

我想當聖誕樹

我想當聖誕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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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FrenchInstituteUK。2023年7月4日。Interview of Olivier Tallec - South Ken Kids Festival 2022。Youtube。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KfHIX9p09A
[2] 張宗溫(譯)(2000)。P.450。〈作品解說〉。《安徒生全集II》。聯廣圖書公司。台北市。
[3] 劉孟穎(譯)(2016)。 P.6〈譯者導讀——走進安徒生的童話王國〉。《安徒生童話精選集》(原作者:安徒生)。韋伯文化。新北市。
[4] FrenchInstituteUK。2023年7月4日。Interview of Olivier Tallec - South Ken Kids Festival 2022。Youtube。https://www.youtube.com/watch?v=oKfHIX9p09A
[5] Literature Live!。2013年11月18日。Olivier Tallec, Illustrator。Youtube。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RWmj8TBKLs
[6] 張宗溫(譯)(2000)。P.27。〈樅樹〉。《安徒生全集II》。聯廣圖書公司。台北市。
[7] 劉孟穎(譯)(2016)。 P.8〈譯者導讀——走進安徒生的童話王國〉。《安徒生童話精選集》(原作者:安徒生)。新北市。韋伯文化。

文/何聖理
「文青聊繪本」版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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