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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瞎妹不是真的瞎,要在內外交迫的人生動盪裡尋找自我,人人難免變很瞎。」──專訪盧慧心《愛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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盧慧心剛出版的短篇小說集《愛ai》乍看很「科技」,實則仍是她一貫關心的主題「當代女性的困境」。九年前,她的小說集《安靜肥滿》描寫當代各種畸零女子的生活,九年後,對同一主題的思考有不一樣的轉變嗎?

她說九年前寫了那些故事之後,生命一度變得很清明,「但那不是永遠,你會再回到各種問題裡面,又發現自己有很多不足。」和九年前相比,《愛ai》裡數篇小說的女主角們不管是不是單身,都恰巧成為新手母親,這也是盧慧心這幾年來的真實生活場景。人過四十,生活裡多了伴侶和小孩,也隨著年紀增長,開始回望,開始思考親子關係的問題,「我這個年紀的中年人,會往上看到自己的父母,往下又會看見自己與小孩的關係。」

愛(a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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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靜‧肥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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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代的性別不平等,同時展現在母親對女兒的期待,有時候,不假思索的新一代就這麼傳承了不平等的性別意識。盧慧心比喻,有時候女人就像一塊樂高積木,離開原生家庭的女兒像是一塊剝離母體、落單的零件,於是急忙尋找另一個可依附的群體,藉由愛情和婚姻,女人成為他人的女友、妻子或母親,又成了另一個整體裡的零件,「可是如果你只把自己當一個零件來活,就無法找到自己的力量。」

盧慧心這次的小說,便是圍繞在愛情、婚姻、親情推展開來的各式「恐怖」故事,例如〈門廊裡〉寫一對母女在電梯走廊上遇到鄰居老頭的故事。老頭對著人家的女兒叫小公主,發現女兒姓名是從母姓,竟當著母親的面說:「你女兒很可憐」、「有妳這種媽媽,小孩不會幸福的。」

當代女性的處境,就是面對各種外來的惡意。

盧慧心舉網路婚姻版、兩性版為例,「那裡有很多『月經文』,每隔一陣子,討論的題材又會重複出現,這代表,不同世代所面對的外在惡意,竟然都是一樣的。」惡意同時也發生在女性之間的爭奪,例如〈二葉〉裡的人生勝利組蔣宜,她將各種條件皆一般的女性二葉視為潛在的競爭對手,找各種機會出言羞辱二葉。「女性的資源不多,所以有些女性會想盡辦法讓自己在各種資源競奪賽裡勝出。」

小說人物蔣宜只是一種典型,書中其他短篇裡,更是有許多以愛情婚姻為戰場、力求「獲勝」的各種「瞎妹」。像是〈更美好的生活〉裡,滔滔不絕講自己、無視他人的蘇蘇;〈嘉琪與玉澄〉裡,篤信不愛我的男人就是gay的玉澄;〈彈珠、砂糖、閃電〉裡離婚的佳茗,把每次邂逅都當成轉機,最終習得一個人入睡……

女人因為相信自己可以在愛情裡變得完整,於是成了樣貌各異的「瞎妹」。盧慧心如此解釋這些筆下人物,「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信念,信念受到挑戰的時候,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而某些人在成長過程中,從不放棄自己固守的信念,我發現這很危險……」

瞎妹大概讀太多兩性勵志文,她們希望自己是小公主、堅信面對男人邀約要第二次才能赴約。盧慧心對各式瞎妹角色不假辭色,但也有反省,「我和瞎妹遭遇到的問題本質是一樣的,只是我們信念不同而已,我如果沒當過瞎妹,就不會寫這些了。」她進一步解釋,「這些急著追求愛情的女人大多是三十多歲,這是人生最動盪的時刻,正在摸索自己的價值,同時尋求社會的認可,『性別』在這個人生動盪時刻又更添變數,她們不是真的瞎,而是要在內外交迫的人生動盪裡尋找自我,人人都難免成變得很瞎。」


盧慧心說,韓國2017年暢銷書《82年生的金智英》關注女性處境,談的仍是職場兩性薪資問題,女性在成長過程經常犧牲委屈自己、成就兄長……;而翻開《拒絕被遺忘的聲音:RCA工殤口述史》,你可能會很驚訝地發現,韓國金智英遇到的問題,與台灣70年代的女工極為類似。

82年生的金智英【暢銷增訂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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拒絕被遺忘的聲音:RCA工殤口述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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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過頭來看,台灣做為亞洲兩性關係相對進步的國家,台灣小說家寫的女性困境有什麼不一樣嗎?盧慧心認為,中國女性面對傳統逼婚的壓力,有不少女人選擇不婚不育做為對抗。台灣女性不婚不育者也多,但卻是完全不同的情境。「在台灣,各種想法都可以同時並存,譬如有人很年輕就決定要結婚生子,也有人單身一輩子,生活中的分合改變時面臨的壓力也比較少。社會多元,信念多元,不見得就沒有性別困境,反而讓這些困境更多元。」《愛ai》裡有性愛成癮的二葉、借精生子的女同志惟芬,在相對鬆綁的性別框架下,仍有不同的哀愁。


前一本小說《安靜肥滿》,盧慧心帶著少女的眼光審視世間的畸零男女,字裡行間像是看到一名少女在奔跑,而在《愛ai》裡,這位少女成熟了,不跑了。盧慧心說,「經歷貓狗的離開,又生了自己的小孩。我發現自己跟這個世界真的扣得很緊,沒辦法放開這些。生小孩真的很可怕,不要亂生。生了之後,你就跟他扣著一輩子。也不要亂養小動物,不能看貓可愛就抱回去養。雖然是這樣,但隨著時間過去,可能有一天,我也會跟小孩說:『媽媽得道了,我要吃麥當勞。』」

這是小說最後一篇〈金釵〉的情節,一位老公外遇的71歲母親突然「得道」了(可能是失智),一家人倉皇失措。看似喜劇瘋癲的情節,實則寫出一個女性在傳統性別框架裡無處逃脫的困境,就算她後來「得道」了,她的大半輩子也吃盡各種性別與情感的果苦。「性別不只是性別,它會蔓延到你的生活、工作、看世界的角度。就像你穿上這件衣服,就無法迴避被如何看待。」

《愛ai》寫盡女性如何「意識」到這身衣服,並與之共處,一切是沉重帶著痛,如盧慧心所言,「我這本小說不是那麼可愛。」因為,瞎妹們背後都是性別與社會眼光的追殺,一切無法可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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