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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漾觀點

【高雄青年文學獎│得獎者訪談】林昀熹 、鄒子提、蔡子禕、多多綠、陳逸恬——這是我們的領域展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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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編輯室報告】


高雄青年文學獎是專屬於年輕創作者的文學獎,參賽類組有新詩、散文、短篇小說與圖像文學類,每年皆網羅了許多優秀的作品。這一系列的企劃將邀請歷屆得獎人,以前輩之姿訪談去年得獎者,帶大家深入認識創作者,同時也延續高雄青年的創作情懷。聽他們聊聊自己的生活與創作,談談在這個變動的時代中,書寫對於每一個人的獨特意義。「文字生成:2024年高雄青年文學獎」即日起徵件至9月27日截止:  https://ksylaward.blogspot.com/


 青春大作家 ╳ 高雄青年文學獎╳ 短篇小說類


 

小說家左耀元(左後)和陳二源(右後),與2023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獲獎人齊聚一堂談創作經驗。


文/左耀元、陳二源(2020、2021年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類得獎者)


「你們怎麼長那麼高啊?」
這是去年十二月,在頒獎典禮上看到得獎者時,我們直覺的想法。
今年春天,熱得像是跳過這個季節的今日,我們跟這些得獎者見面,坐在會議室時,我們還是不禁脫口而出。也許就是因為這「最萌的身高差」讓我們這次的訪談沒有誰高高在上的感覺,他們身高比我們訪問者高;我們文學路走得比較久,平手!

▌回過頭看自己第一篇小說時,覺得「當時怎麼會寫成這樣」

訪談開始,我們想先跟他們分享這次閱讀完他們作品的第一印象,這次的作品不論是取材或寫作手法,差異度其實滿大的,讓同樣作為小說的創作者亦是讀者的我們非常驚豔,特別想看見這些非常年輕的寫作者身上,那些發光、清澈的東西,首先我們問了他們,是什麼時候開始想要寫小說的?子提說他是在國二,閱讀了金庸、古龍的作品後動念,最初想寫的是武俠小說;而昀熹更早,源於國小時,閱讀作品對於結局不滿意而開始的二次創作,她印象最深刻的是日本輕小說《刀劍神域》;多多綠是在高一讀小說時,被出乎意料的情節發展打動,感覺到小說的魅力,但同時腦中開始想像她更喜歡的結局,例如創造原本悲劇的結尾,假想、平行時空路線,也可以稱之為if線。

逸恬說小時候會將A4紙對摺釘起來做成書,在上頭進行奇幻類的圖文創作,她其實沒想過要特別寫小說,而是會根據題材來進行小說或散文創作,她回想起第一篇寫出的小說作品,至今仍有點害臊去重新打開它;子禕曾經覺得她不是一個會寫小說的人,雖然喜歡讀但她一直覺得小說離自己很遠,直到高二的歷史探究課,因為要做遷徙的研究,她才驚覺每個歷史都是一個故事,有人物、情節、場景,這讓她發現這其實很「小說」,所以才動筆寫下第一篇小說——〈舊時花〉。

聽完他們的回答,我們倆不禁會心一笑,他們的回答讓我們有股熟悉的感覺,例如也曾經互相回過頭看自己第一篇小說時,覺得「當時怎麼會寫成這樣」、「這是黑歷史」的自嘲,同時更多的是想起當時剛開始寫小說,也正是從如他們這樣,從自己有興趣的主題或題材開始,寫作是自由的,想要寫什麼就動筆寫下,即使我們跟他們年紀相差十幾歲,依舊是如此,據此繼續追尋,寫作其實都是從閱讀開始,我們問了他們,影響他們寫小說這件事最大的人或書,或者可以稱做是寫作啟蒙,無論創作風格是否類似,那個作者是誰或那本作品是什麼?

首先回答的是子禕,她覺得每個階段喜歡的書跟作者都不太一樣,就本次作品而言,她覺得是寫移工文學的顧玉玲老師以及其作品《餘地》,她喜歡這本書裡把真實故事呈現的有種小說的飄渺感,分不出真實與虛構,她也因此被吸引,覺得寫小說是一件有趣且可以不斷發揮的事;逸恬回想起幼稚園時還不識字,要母親唸故事給她聽,小學二年級時覺得看很厚的小說是件厲害的事,那時常去台鋁書店,常去小說的那一區,進行非常廣泛的閱讀,雖然那不完全是適合當時年齡的書,例如當時看了許多村上春樹以及其他翻譯文學的創作,我們覺得她非常的超齡;多多綠印象最深刻的是一套輕小說作品《前進吧!!高捷少女》。雖然今日不再那麼喜歡,但這套作品影響她的創作角度,她也分享了這套作品其實是由不同作家所寫,也因此呈現像是不同世界的風格。

餘地

餘地

房思琪的初戀樂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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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對於輕小說及翻譯文學很有感觸的還有昀熹,她也看了相當多這方面的作品,而最讓她印象深刻,是林奕含《房思琪的初戀樂園》以及張愛玲的作品,這兩位作家都相當擅長及變化使用隱喻、動詞及形容詞的語句,讓她印象非常深刻;子提在經過沉思後,他覺得影響他最深的是朱宥勳老師的Youtube頻道,因為看了影片,讓他去圖書館借了許多臺灣文學的經典作品來閱讀,雖然有些作品相當不容易閱讀,也因此開始接觸純文學,我和耀元一致認同這個閱讀入門的書籍挑戰度很高啊。

聽完大家的回答,年紀稍長的我們倆陷入了回憶之中,我們想起了那些作品──無論是高中時讀的輕小說《仰望半月的夜空》、《涼宮春日的憂鬱》、大學時一路喜歡至今的村上春樹,甚至是日本的樂團YOASOBI,其實都對我們有著相當深厚的影響,就像是在創作這片海洋裡,前方出現的島嶼上的旗幟,對我們有著顯著而獨特的意義。

▌還尚未穩定,像是初生的恆星,在有海風的夜裡眨眼睛

五位港都的高中生,有著五種的文學風貌。我們在第一段訪談結束時,心裡深深地感覺到,這個時代的孩子們能清楚表達自身思想,並加以深入闡述的能力。這樣的自信,在我們的學生時代好像是一個比較「北部」學子的特質,南部的學生過往都較為文靜些。但在這五位學生身上我們看見了自信的光芒,也許現在閃耀的方式還尚未穩定,像是初生的恆星,在有海風的夜裡眨眼睛。

再進一步討論各篇文章前,我們問了學生們,看過這次其他人得獎的文章嗎?大家一致表示都看過。我們又試探性地問了:「會不會覺得這個人憑什麼得獎啊?」

學生們笑了笑,沒有給出答案。

我們想起許多次在文學獎舞台上,那有點忌妒、不甘、懷疑的心態,即便知道那是不健康的,還是難以壓抑住的魔鬼。我們沒說太多關於這些,因為很多次,在實際見到另一位作者本人的時候,我才理解到他也是和我們一樣在文字上跌跌撞撞的人啊。

就像此時此刻的訪談。

我們跟學生們討論,希望他們能記得文學討論時,那些快樂的事,記得這個寧靜下午在高雄文學館的笑聲。若是可能,我們鼓勵他們能建立文學討論的群體,如此便可記得每篇文章後面真實的臉孔。

▌多多綠:我會把文章放在寫作網站上,互相「求評」,並特別括號:(不玻璃心)

接下來進入各單篇得獎作品討論。我們想先從形式上較為特殊的文章切入,首先我們談到多多綠的〈江南無雪〉。形式上,這篇會比較接近類型文學中的「古風」創作,我們明白這樣的分類多半是出版社/書局在行銷上的分型,有時卻因為這樣的區隔,讓這樣的形式在純文學為主的文學獎舞台,因為部分評論者認為不夠正統而沒有得到應有的關注。純文學可以較容易借用讀者的共同經驗,包含創傷、離別、心理狀態,來達到共感的企圖;然而類型文學多半需要作者自行從文章中去創造特殊體驗,以「古風」創作而言,古人的生活離讀者太遠,作者需要自行用小說情節去設計體驗與感動,這在文學獎上的難度往往被低估。我們其實很擔心,像多多綠這樣的寫作者,會在被評論或是幾次挫敗後就熄了文學的火苗。

但其實,我們想太多了。「我會把文章放在寫作網站上,互相「求評」,並特別括號:(不玻璃心)。」多多綠自信地說。多多綠很早就會在寫作網站上與其他寫作者交流文章,甚至見證了一些文學平台的興衰。她表示自己是擅長給建議的作者,那些建議是溫柔且真心的,但很多作者並未真正準備好被批評的心態,導致「走心」的人也不在少數。

短篇小說16-18歲組佳作獲獎者多多綠,就讀於新莊高中,以作品〈江南無雪〉獲獎。短篇小說16-18歲組佳作獲獎者多多綠,就讀於新莊高中,以作品〈江南無雪〉獲獎。


寫作群體隨著時代正在改變,多多綠很早就在直面這非常殘酷的社會面向,讓我們不禁為她捏把冷汗,卻也同時佩服她勇敢把文字推出去的姿態。

在一些寫作平台走跳久了,多多綠也結交到許多核心的創作朋友,漸漸地,她會把關注的焦點放在核心夥伴的建議上。我們聽到這,也就安心了一點,畢竟有品質的建議是非常難能可貴的,要從許多雜訊中摸清正確的航向,確實需要多一些明確的風。

這篇〈江南無雪〉在情節與對話上是成功的。尤其是在對話上,可以看見作者在平台上打滾磨練出的質感,典雅卻不拗口,且對話的節奏分明。我們感受到這是進入純文學領域後比較少見的筆法,如果可以,會想要多看一點這樣的東西呢!在這裡不得不說,高雄青年文學獎的確是很願意給有創意的創作者一個機會的文學獎。

▌林昀熹:「我是跟朋友出去吃飯,聽到朋友的手機播放一首老歌唱著『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而得到的靈感。」

再來聊到昀熹的〈香〉,這篇真的讓我們閱讀的過程非常享受,尤其是伏筆操作的技術,很熟練且節制,不躁進。本篇故事中的元素,例如多妻多妾的阿公太、大家族的葬禮場景、還有關鍵人物李香水的設計,這讓我們感覺這篇小說是從生活經驗與記憶去擴寫的,我們原先猜想是擴寫自真實的親人離別。

短篇小說16-18歲組首獎林昀熹,就讀於高雄女中,以作品〈香〉獲獎。短篇小說16-18歲組首獎林昀熹,就讀於高雄女中,以作品〈香〉獲獎。


「我是跟朋友出去吃飯,聽到朋友的手機播放一首老歌唱著『你身上有她的香水味』而得到的靈感。」昀熹淺笑著說。她進一步解釋說,情節跟細節取材有部分是來自社會或是自身經驗,但其實與本篇小說不太相關,而故事起點的「靈感」仍是那首敘述外遇情節的歌。聽到那首歌,而聯想到想用「香水」去寫出一篇文章。

「那真是太好了。」我們在心裡想著。我們其實很擔心這些學生們落進作文寫作的制式靈感路徑之中,知道寫離別、寫親情容易博取同情,甚至知道這樣容易得獎。

願這些年輕作者能繼續保持對世界好奇的眼睛。

昀熹繼續說,在現實裡自己的阿公太也是個風流浪子。「一個糟糕的人。」昀熹是這樣形容的,她說的時候苦笑著,彷彿是在說著這樣複雜的人就是小說推進的原動力。昀熹是個客家姑娘,她細數那些客家大家族掃墓的經驗,那些親人在同個空間中,相互「偷臭」的樣貌讓她感到有趣。這樣的以輕鬆的筆調去書寫親人離別之殤,展示了人的多種面貌,讓我們讀者有機會享受這樣歪斜驚奇的故事。我們繼續問了昀熹,想詢問她這些家族的、鄉土的、甚至是家族成員過往的事蹟,是否有向長輩去詢問取材呢?

「有問阿公太嗎?」我們笑問。

昀熹表示阿公太已經過世,但也因此她才覺得可以去寫這些。她有詢問自己的母親,母親看著文章跟著昀熹一起罵阿公太,並讚賞昀熹「寫的很像」。

〈香〉這篇小說在初次閱讀時,我們便感受到這篇的企圖以及呈現的狀態,是一篇有意識參與文學獎競賽的文章。再詢問昀熹本人後也得到證實,她在投稿前有看過同校學姊,前年高雄青年文學獎得主的作品。文學可以很偉大,也可以很卑微,像是這樣類似「做考古題」的動作其實也是一種很基礎、很樸實的工作。

▌陳逸恬:「創造一個地獄,然後讓一位女性角色自己去長大。」

延續著生活經驗擴寫的討論,我們翻到了〈夜鶯〉這篇得獎作品,這篇同樣也是聚焦在青年作家的日常:校園,然後透過小說的體裁去加以潤飾、組合。我們非常喜歡夜鶯的意象,讓我們想起,美國現代主義畫家Edward hopper的名畫Nighthawks書寫著寂寥城市中的夜啼,去象徵美國二戰珍珠港挫敗的抑鬱與不甘心。這篇夜鶯很赤裸的寫出校園中的各種虛偽與殘忍,有時候我們會說書寫文字是一種自我療癒的過程,有時候則是作為傷痛或者強烈情緒的出口與轉化,我們首先詢問作者逸恬,在寫這篇的時候,是我們提到的這樣療癒或情感情緒轉化的過程嗎?還是比較偏向一種內心整理的狀態?

短篇小說16-18歲組佳作陳逸恬,就讀於高雄女中,以作品〈夜鶯〉獲獎。短篇小說16-18歲組佳作陳逸恬,就讀於高雄女中,以作品〈夜鶯〉獲獎。


逸恬表示這篇是她較為早期的創作,當時她的想法是「創造一個地獄,然後讓一位女性角色自己去長大。」逸恬戴著牙套的笑容真誠可愛,然而眼神卻堅定地說著。她說這篇是上高中前的創作,現在的文字不是長這樣。逸恬是一位擅長觀察的創作者,她說她會冷靜地在教室角落去看同儕,再以適當的尺度去構成小說的養分。

我們在閱讀的過程中,看到一些較為激烈、甚至霸凌的情節,都為作者捏把冷汗,擔心作者曾經遭遇過這些傷痛。

逸恬告訴我們,她這篇的創作聚焦在女性角色戰鬥的樣貌,在孤立無援的黑暗中,自己堅強起身的瞬間。逸恬很不喜歡一種「父權式」的拯救故事,彷彿女性必須依靠男性才能突破困難的謬誤。逸恬她想書寫的是:「女性堅強的一面」。逸恬的文字讓我們想到宋文郁的散文集《禮物》,尤其在聽過她自身想法後,更驚嘆逸恬這麼年輕的創作者就有這麼明確且自信的創作目標。

禮物

禮物




回應到這樣的創作動機,是本篇的核心意象:「夜鷹」,經確認後作者想表達的是南亞夜鷹,在夏日夜晚會追追追叫的那隻。跟偶爾會因為這隻鳥的叫聲而失眠的我們有點不同,逸恬在夜裡聽見夜鷹鳴唱,反而帶給她的,是一種安定感。

這核心意象的討論同樣在評審會議記錄裡有見到,部分評審有感覺到意象的扣合並不是非常精準。這點,讓逸恬小小困擾,並向我們進一步詢問看法。

核心意象是現代小說中有效且方便的元素,透過情感的轉化,可以讓意象去推動情節或是凸顯核心思想。在處理手法上大致有向讀者召喚共有情感的方法,例如夜鷹很吵讓很多人失眠;或是重新詮釋的技術,本篇比較像是後者。在聽完逸恬的說法後,我們認為只是這個「重新詮釋」的過程尚未走完,並不是什麼大問題,故事是好的,作者也是充滿能量的,這樣就能繼續靠自己戰鬥下去。

〈夜鶯〉的作者逸恬是一位擅長觀察的創作者,這點是在訪談前我們尚未探索的;然而下一篇討論的作品〈蟻之死〉就比較沒有懸念,是一篇「觀察」後誕生的文章。〈蟻之死〉處理的議題是一種出社會後,倦怠、迷茫、失落的狀態,我們好奇的是到底這個觀察是來自社會?其他人的作品?還是說其實是一種生活壓力的轉化?

▌鄒子提:寫一篇較為「社會寫實」的小說

「換你啦!學弟!」作為本次得獎者中唯一的生理男性,同時又是我們兩位訪問者的高中學弟——鄒子提。我們都是F中的學生,子提因此得到了我們兩位學長的「特別關照」。

子提表示,這篇小說他的企圖、設定的目標是寫一篇較為「社會寫實」的小說。而這篇呈現出的氛圍很大一部分是受當時經歷的情境所影響。

那時候是暑假。子提摸了摸自己的後腦,靦腆地說。那是高一的暑假,因為成績的關係,他的暑假有一部分的時間必須回學校重修數學與英文。那段日子,每天上一整天的課,連續四小時的數學接續英文。他表示也許就是在這樣苦悶的情境下書寫,才寫出如文章中那樣陰冷憂愁的風格。

「我們高中也重修過!沒事的學弟!你有一點做的比我們都好——。」我們笑著告訴他。「——那就是,你現在就有在寫小說。」

短篇小說16-18歲組二獎鄒子提,就讀於鳳山高中,以作品〈蟻之死〉獲獎。短篇小說16-18歲組二獎鄒子提,就讀於鳳山高中,以作品〈蟻之死〉獲獎。


關於「觀察」的部分,這篇的主要場景是在台北的租屋處,子提表示他主要是透過Google Earth、Google Maps的街景圖、還有其他有寫到台北的作品去拼湊出場景的樣貌。

這樣的創作手法其實我們是認同的,跟許多出書作家談過「異地書寫」一事,發現許多作家都認為沒去過的地方,反而有更多的想像與創作的空間。有想像,文字會較為輕鬆地產出。而實地到現場時,往往會發現異地所關切的議題,並不一定是你文章的核心主題,多少會受到影響。

高中跟我們就讀時有很多不一樣的地方,蓋了新的大樓,換了很多老師。但學弟告訴我們,那些牆上的鐵絲網仍在,教室依然是那個老老舊舊的風格。我們還在校的時候,文學就像是那些灰白水泥縫裡的嫩草,是較為脆弱的存在;而多年後,他並沒有長成文學大樹,但他還沒斷根,依然堅忍地挺立著。我們很開心,也很榮幸有子提這樣的後輩,繼續在那老舊的教室裡寫小說。

▌蔡子禕:「歷史很理性,但文學很溫柔。」

最後討論的是一篇短篇歷史小說:蔡子禕的〈舊時花〉。

就像我們前面討論到的,這次的得獎作品風格非常多元,這篇子禕的〈舊時花〉也是形式特殊的小說。故事從印尼蘇門答臘島開始,講述1860年代的第一波大規模南渡,在東南亞的少女——秀蓮,在貿易家族內透過少女澄澈的眼眸所看見的世界。

我們在看這些細節時非常地驚艷,但也覺得這個篇幅有點可惜,這些史料與情節完完全全是「可以寫成一本書的故事量」。形式上有點像是創作補助的企劃書。我們相信這是經過相當大量的史料蒐集及整理才能寫出的文字。我們詢問子禕,在這些史料轉換成小說的過程中,曾經觸動或打動她的那些是什麼?

短篇小說16-18歲組三獎蔡子禕,就讀於小港高中,以作品〈舊時花〉獲獎。短篇小說16-18歲組三獎蔡子禕,就讀於小港高中,以作品〈舊時花〉獲獎。


「這是我阿祖(a-tsóo)的故事。」子禕表示。曾祖母已經不在了,這些史料,是透過訪問母親而間接得知的。寫作時,子禕如實地記錄那些過往的種種,是一種「順順地」寫下去的狀態。

子禕在說明的時候,如數家珍般地講述這段經驗,我們感覺彷彿是這段歷史迫不及待地想藉由子禕的文字湧出,一種很純粹也很壯麗的轉化。在這段考察的過程,子禕發現那些以前在歷史課本上的資訊,一下子變成自己的家族史,很不可思議。東亞的民族遷徙樣貌展開在眼前,以前覺得厭煩的課本,透過阿祖經歷戰亂、奔波的故事,深深地打動了子禕。「歷史很理性,但文學很溫柔。」子禕這樣解讀史料轉化成小說的過程。而要用文學的「語氣」去呈現作品,這是她感覺最困難的部分。

關於「語氣」我們追問,這樣的語氣子禕在表象上,是想要用自己的語氣?還是想模仿阿祖的語氣呢?子禕表示主要是自己的語氣。她在創作時會想像自己一位女性在那樣遷徙的大時代中,呈現的狀態。設身處地去思考每個決定與對話。

我們推薦子禕可以去看作家班與唐的《安雅之地》,同樣也是從一段家族的過往出發,擴寫出的歷史小說。

▌考試的作文跟你們寫的小說有什麼不同嗎?

聊完比較嚴肅的小說探討,「接下來輕鬆點」我們說,來點比較生活點的聊天,因為大學入學考試,大家—包含我們,都寫過作文,不是我們前面講的小說創作,有級分跟分數的這種,我們問「你們覺得考試的作文跟你們寫的小說有什麼不同嗎?」

子提覺得兩者的邏輯差很多,寫小說比較像是寫一個故事,考試作文則偏向論述題,即便是接近散文的情境題,文字上也相差很多,寫考試作文很像是在猜命題者想要什麼、喜歡什麼;昀熹覺得考試作文比較受限,通常有個框架,例如通常會有個範文,而且自己寫小說是傾向會反覆修改的創作者,考試畢竟是不能再重新修改的;多多綠覺得差異非常大,寫小說時能盡情的虛構,但寫考試作文時必須顧慮讓它看起來像現實,而她也贊同前面兩位作者的想法,作文必須考慮到閱卷者想要什麼,有時明明平鋪直述比較好,卻比不上炫技,即便自己根本不知道在寫些什麼。耀元和我:「難怪我們以前的作文級分都不太好」。

逸恬回想起曾經寫過的國寫測驗,她非常不能理解評分標準,例如自己曾被老師說:「請學習標點符號的正確使用方式。」僅僅只是自己使用了考試作文少用的破折號,她不禁有點憤慨地說:「他們只希望你用逗點跟句號就好了。」思考愈多,反而多錯,也許最適合的作文就是文句流暢、邏輯不要有問題就好了,這點聽得大家頻繁地點頭。子禕也有類似的想法,她覺得這兩者的語氣差異很大,她想起某次考試,她想試著用文學作品裡,散文的方式寫,結果拿了很低的分數,她苦笑:「也許我就沒辦法像大考中心的範文,寫得很漂亮,不是那些老師喜歡的那種。」

我們這時忍不住發表自己的看法,如果在作文中寫出:「我會披星戴月的想你。」大概會被閱卷者說這是「成語誤用」,但當它變成一首歌的歌詞時,反而能展現出另一種意境。也許作文時必須達到起承轉合,命題者想要看到的文字,我們需要使用例如成語這麼「正確」的方式,但小說創作時我們需要如此,我們可以展現出更自由、更創意的文字。

循著這個題目,我們問:「在寫高雄青年文學獎時,你們有想過評審在想或喜歡什麼嗎?」

他們全部都搖頭。我們喜歡這個答案。

採訪者左耀元、陳二源和短篇小說16-18歲組五位得獎者。採訪者左耀元、陳二源和短篇小說16-18歲組五位得獎者。


我們繼續追問,你們覺得,在寫考試作文時,一定要寫自己的人生經驗嗎?

他們也同樣地搖頭,告訴我們:「只要看起來像真的」就可以了。

我們依舊是會心一笑,畢竟考試作文跟跟文學創作的美感與意境,這樣的目標明顯是不同的,我們很高興他們很清楚這一點。

我們將焦點再次回到寫小說,從第一個字到最後一個字,有時並不是那麼順利的,我們想同樣是寫作者的他們也都有體會,我們問在創作這次的小說時,書寫時覺得最困難或遇到最大的瓶頸是什麼?

率先回答的是子提,他覺得自己創作時有兩種型態,其一是有時想了很久,準備了很多資料,但寫著寫著就卡住,另一種是像本次的作品〈蟻之死〉,開始寫,就感覺到了就對了,他很喜歡一個詞是「靈光」,靈光到了他就覺得有中,反之就沒有了。

我們這時很感興趣的問了他們:「有一種寫作是像剛才子提講的,靈光來了就寫,先不管對不對,先寫下來。而另一種是先大量揀選資料,提取其中有魅力的,成為小說的素材,你們是哪一種?靈感(感覺)派還是思考(整理)派?」

他們各自給了不同答案。學弟,子提很明顯是前者。而多多綠是後者。

我們問她是怎麼發想作品及是否遇到什麼瓶頸?

她回憶起寫這篇小說的契機,是看了一本故事場景在江南的現代小說,後來又看了古典詩詞裡有關江南的作品,被這兩者裡的美感打動,開始發想及整理了相關資料,開始寫之後,中間曾一度因為思考要如何「銜接」及「轉場」及因為字數上限但故事還沒說完而苦惱,中間一度擱置不寫,直到截稿日前才將作品完成。

聽完多多綠的創作經歷,我們也分享經驗,其實有時遇到瓶頸,先放著,好好過生活也是一種做法,作品需要時間來沉澱,有時就突然有了想法,故事就流動起來。

接下來分享的是昀熹,她分享這次創作時,是先將自己想寫的段落寫下,然後慢慢完成,因為自己不喜歡在同一篇作品出現重複的段落或文字,及一開始書寫時因為寫作習慣,不喜歡使用引號,所以作品的修改及刪除相當辛苦。

我們也感同身受,有時使用引號及如何去書寫對話,其實是得根據故事的狀態及個人風格的展現,這其實是一種必經的修練過程,有時甚至是讀者的閱讀習慣及喜好的關係,我們覺得這點也正是呈現了她是感覺派的一員。

我們這時想到了一個提問:「你們寫作之前會習慣做綱要或大綱嗎?」他們回答的情形很有意思,思考派的比較會有這樣的習慣,即便是我們也是如此。

舉手會寫大綱的逸恬回應她的創作習慣,她會先收集這些生活中的靈感,像拼圖一樣一塊一塊的,大概也是收集了幾個月平時的觀察及感受,例如洗澡時聽到夜鷹的啼叫,她也回憶起本次作品,曾被指導老師說整體故事太過凌亂,那時離截稿已經剩下二十天,當時也是沉澱了一陣子,後續她花了相當多的心力在調整段落的安排,甚至還刪除了小說中的角色,最後是問了自己:「這篇到底想表達什麼?」才確定自己想書寫的故事。她覺得最困難的點,是很多環境其實仰賴當下的感受,例如當下在班級的感受,她覺得如果沒記下也許就會想不起來,也是因此才會寫下關鍵字的大綱,讓自己後續可以編排。

▌會將平常的靈感或觀察記錄下來嗎?

如同我們,他們都會在筆記本將這些小小的想法寫下,我們覺得這是非常好的寫作習慣。

最後分享的是子禕,她覺得自己無疑是一個靈感派,如果對於閱讀的故事非常有觸動,她就會非常想寫下,這也是她喜歡的,遇到自己比較沒興趣的,也許就是如同前面所說的,就是先放著沉澱,她說她很喜歡觀察,例如放學後遇到的人事物,她就會想到小說情節,她喜歡寫環境跟人的互動。她的話語充滿著一種安穩感,我們覺得她有非常好的心理素質跟狀態,對於自己想書寫的有相當確定的想法。

聽完他們的回答,我們也檢視了自己的寫作歷程,也許不管是靈感(感覺)或者思考(整理)派,都是一種複雜的綜合體,例如如何去書寫對話,我們的寫作就是一種綜合,將自己的靈光或者思考核心呈現而出。

「你們在書寫時會考慮人稱的問題嗎?例如要選擇使用什麼視角?」

多多綠說她常書寫兩個主角,比較常使用第一人稱,而如果她想要呈現更多人的心理狀態的話會選擇第三人稱。逸恬覺得是書寫習慣,例如她較少寫第二人稱,在寫作上也會很少使用。昀熹則說,她其實平時大部分是使用第三人稱來書寫,但因為這次的作品,想要凸顯角色,所以選擇第一人稱,因為第三人稱會讓一些角色設計有所混淆。子提覺得第一人稱是有較大的操作空間,例如可以隱藏一些劇情或做如「口是心非」的效果。子禕覺得是本次故事的取材,她直覺地使用第三人稱,因為是描述家中長輩的親身故事,不是自己,但在書寫時也會去揣摩角色的心境及想法。

我們跟他們分享創作經驗中,曾遇到過,當遇到瓶頸,也許換人稱也是一種新的切入角度,換一個主角,或換成第三人稱,可以讓故事得到一種新的敘述方式。我們分享了一個感受:「偉大歷史的見證者,其實不是偉大歷史的參與者。」例如經典的作品,費茲傑羅的《大亨小傳》的主角,不是小說中最主要的角色Gatsby,而是旁觀者的Nick,藉此來述說整個故事。

最後,我們再次恭喜他們能得到高雄青年文學獎,並訪問他們近期有什麼計畫或者主要的努力方向?

子提及昀熹說他們想要努力去參與聯合文學雜誌的「UNITAS YOUTH 小說新人賞」及台積電青年學生文學獎;多多綠則說要先努力準備大學的分科測驗,未來再繼續參與文學獎;逸恬近期仍繼續努力投稿,如果有得獎,會買一些自己喜歡的物品犒賞自己;子禕已經找到下一個想要寫的主題,她會以繼續書寫為目標,繼續努力下去。

聯合文學 4月號/2024第474期 (電子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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聯合文學 9月號/2024第479期 (電子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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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很高興,即使是面臨繁重的課業,這些高中的孩子內心依舊有著想要書寫的念頭以及想法,我們想,這已經是這次最大的收穫。

最後,我們以多年來的投稿經驗告訴他們,最大的功課也許就是:不要走心。

常常在走心的我們,在他們身上,彷彿又看到了曾經的自己:在這個年紀,已經開始寫作,以及可以長這麼高。

初夏的海風輕拂,訪問完的我們,在熱得像是跳過這個季節的城市,高雄,訪問完五位有著自己特色,像是展開自己專有的領域的創作者,感覺到充實而愉悅。我們期待著他們的作品,也相信,有一天,我們一定會在這裡,這個培育著許多創作者的偉大城市,吹著海風,再次相遇。


  本篇提到的作品  

2023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類|16-18歲組|首獎|林昀熹〈香〉

2023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類|16-18歲組|二獎|鄒子提〈蟻之死〉

2023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類|16-18歲組|三獎|蔡子禕〈舊時花〉

2023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類|16-18歲組|佳作|多多綠〈江南無雪〉

2023高雄青年文學獎|短篇小說類|16-18歲組|佳作|陳逸恬〈夜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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