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實說,我是在讀過很多反烏托邦故事,甚至自己也寫過一個之後,才真正讀了《烏托邦》這個經典概念的最初版本。
《烏托邦》對我而言,可以視為一本「假裝是談話紀錄的社論」,全書分為兩個部分:
第一部是作者湯瑪斯・摩爾與其他英國官員出差外派遇到拉斐爾.希適婁岱時,以希適婁岱為中心,對於「一個理想國家應該是什麼樣子」的討論內容;第二部則是希適婁岱描述「烏托邦」這個國家的各種制度、價值觀與生活方式。
在第一部中,這些在政府中具有一定地位的官員們與顯然不那麼在乎金錢權勢的希適婁岱討論起當時各國的刑罰、經濟、政治與社會制度,有來有往,並不限於一家之言,從他們的現實時空中衍伸的種種爭辯之後,再帶出第二部中「烏托邦」這個理想國的現行制度,可說是相當自然也能夠引發閱讀興趣的鋪陳。
但說起來,整本書中最讓我感到有趣的,可能是湯瑪斯・摩爾在這兩部「紀錄」之前,寫給彼得・基爾斯這位朋友,解釋自己為何拖稿拖了這麼久的信。這封信十足家常,但卻非常聰明地在信件中自然隨意地傳達出「的確有說出這些話的希適婁岱此人存在」,在現代的我們讀來,這封信的用意明顯是要為作者自己脫罪——脫什麼罪呢?湯瑪斯・摩爾在渴望以本書傳達自己設想的理想制度時,首先要確保這些批判現行制度的言論不會害自己跟家人被砍頭,所以費盡心思虛實並行,在創造出這些煞有其事的人物、種族、國家與制度的同時,還得留下夠多難以追查的空白,好讓這個故事不至於最後害得作者自己遭到反噬。
光是寫一本書需要這樣小心翼翼,便足以讓人深深同情並敬佩在那樣的時空中仍然為了理想冒險一試的湯瑪斯・摩爾,更別提無論在哪個時空中,我們都被自己所處的時代與社會文化深深影響,或許他在那個時代想像出的烏托邦在我們此刻看來並不那麼實際,但卻是當時的他所能做出最大極限的努力,那是對世界真正有愛的人才寫得出的書。
在21世紀讀16世紀的《烏托邦》,在我眼前出現的,除了作者湯瑪斯・摩爾當初想像的那個理想國度的模樣,更多的或許是這個想像投射出的巨大陰影。本以為我會因為其中觀念的過時而感到厭煩無聊,但,是也不是,《烏托邦》的想法確實在今天讀來已經不算新穎,甚至在禮運大同篇或理想的共產主義中,可能都看得見相仿的思考,但也正因為對理想國的想像已經在這幾百年間被翻轉過無數次,甚至部分也曾在某些政體下企圖實踐過,而那些嘗試,都或多或少地證實了,人性的不可預期將讓所有初衷良善的理念逐步走向崩塌——於是,經過這幾百年,我們對《烏托邦》裡的討論與想像,已經具備更多基礎可以交叉思考與驗證,若我們此刻讀《烏托邦》,所能做的僅是淡淡地說一句「未免想得太簡單了」,而非在這基礎之上,想得更深、走得更遠,那也太對不起這幾百年來的文化積累了。
在讀過許多任憑想像馳騁的反烏托邦故事之後,再來讀這樣一本誠摯得幾乎讓人心痛的《烏托邦》,我突然明白了,之所以總是有源源不絕的反烏托邦故事,《烏托邦》卻始終只有這麼一本的原因,或許就藏在「人性」這個深淵之中吧。
作者簡介
OKAPI專訪:那些「不對勁」,引發什麼蝴蝶效應?專訪《女神自助餐》劉芷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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