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坐在咖啡館,讀著《成為企劃人》。「你要改行喔?」咖啡店老闆看著書名問。我知道那可能是玩笑也可能是順口,但我還是很認真的回答:「沒要改行也可以讀這本書喔。這本書很有用,可以運用在許多層面。」像是備課,構思工作坊內容,甚至檢視寫作計畫,都可以跟著書裡的提醒,從頭思考一遍。
我說,這本書講的東西很基本。但就是因為基本,很容易忘記。比如,先問為什麼。
剛遇到這本書時,我正在構思一個採訪寫作課程,它是個實作練習,對象是對地方書寫與採訪寫作有需求或興趣的成人,但非專業領域的工作者。工作坊是兩個整天,內容有企畫編輯、美術設計與攝影,我負責的部分是採訪寫作,上課時間只有三小時。
一開始我想著,三小時好短,要如何在這三小時讓學員做採寫練習?而書裡的「先問為什麼」提醒了我──在構思給學員的寫作練習之前,或許我該先思考:採訪寫作是為了什麼?為什麼我們要採訪寫作?
當我們將提問與書寫視為一種技巧,一種能力,容易忽略了這件事本身的意義。就像僅將作文視為能力去練習,容易忽略了寫作的意義,不小心會變成只在意怎麼寫,而不是寫什麼為什麼寫。
於是我從頭抓。工作坊的主題是書寫地方,學員最後要分組產出一小份刊物。而採訪寫作是認識地方的方式之一,順著這條線往下想,你對地方的好奇是什麼,想認識的是什麼,你便會從中找出想採訪的對象。從這裡再去思考採訪寫作的本質,會發現這其實就是──有個想要進一步了解的人事物,想透過親身觀察,親自聽到當事人說法,然後透過書寫將這個東西傳遞出去。
當我先想清楚本質,我知道該讓學員先思考的是「他們為什麼要做這件事」。不只是因為參加了地方書寫工作坊,不只是因為工作或作業需求,不只是因為最後要產出作品,不只是想學到提問與書寫的方法,而是自己與這件事的關聯──你為何選擇這個對象,你的好奇是什麼,你想了解什麼,探究什麼,對方為何要接受你的訪問,你該如何與對方進行連結,這些都會影響你的提問。你的預設讀者是誰,你想跟誰溝通,則會影響寫作的形式與方法。這些是一環扣一環的。
當我將這些梳理清楚,「該如何設計課程」很自然地就會出現。我想做的是什麼?有沒有現有框架的限制?在框架中我能做到的是哪些?這樣一步一步的,我開始知道自己想怎麼做,該怎麼做。
我是個凡事習慣「從頭想」的人,但某些時候還是需要提醒。
所以《成為企劃人》中的企劃,指的不只是一種職業名稱或工作,它講的是一種思考問題與做事的邏輯。它要人先問自己為什麼,而問為什麼,是為了更精準地前進。它提醒人在開始之前先思考「目的」,先「定義問題」;當問題清楚了,便能構思「解法」,也就是所謂的路徑,接著是「精準執行」。
但什麼是「精準執行」?工作坊結束後,我回想自己精準執行了嗎?我想的是,在教學或教育這件事上,有所謂的精準執行嗎?所謂的精準執行是學員或學生的表現如同預期嗎?若與自己預期不同,就代表失敗了嗎?
我覺得不是。
我覺得精準執行是,在思考目的、理清問題並構思方法後,我是否將可準備與該注意的都做到了?比如在準備作業題目時,是否將用意傳達清楚?製作投影片時,脈絡是否清晰?與承辦單位之間的聯繫,甚至包括上課當天自己的身心準備,這些與當天工作坊有關的細節與前置作業,都朝我希望傳達的目的前進。若我能在那短短三小時傳達了我想傳達的,並在現場好好地與學員應對,我認為這就做到了「這件事」的精準執行。
精準執行與結果,是兩件事。它們可能相關,但不等於。
執行結果是另一個可思考的面向。學員的反應與回饋當然重要,但那是用來對照自己的計畫與路徑是否需要調整。我原本決定的方向對嗎?有沒有哪些部分需要改變?如果有下次,可以怎麼做?
前面說我覺得這本書很有用,但怎麼用是要看自己。同一個東西擺在不同的領域,也會有不同的詮釋與做法。像是實驗教育,或是準備給自學生的課程,因著目的不同,所謂的解法與朝向目的的路徑也會不同。而能確定的是,在原本沒有路的地方,找路本來就是一件不容易的事,這需要對環境、對象的了解,對自我的了解。但隨著經驗,「找到路徑」的過程可能越來越快,越來越不費力。可這需要累積,我這是在跟自己喊話。
參加了李惠貞在三餘書店的新書分享會,她為每個人簽名時,寫上「找到路徑」。書的英文名是 Becoming a wayfinder。Becoming 是進行式,成為也是。會後有個聽眾提問,自己是新手、是菜鳥,提案總是不為老闆與同事接受,怎麼辦?李惠貞說,從溝通開始,但更重要的是知道,「成為」是一個過程。「成為」需要時間,需要反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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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成為企劃人》一書,本身也呈現了李惠貞自己在書中所談的「企劃思維」,包括「先問為什麼」──她很確定自己要寫一本「談企劃」的書,而它是書而不是其他的什麼,是因為想談的深度唯有透過書的形式,才能呈現出來。
決定了它是一本書。那麼,它會是一本什麼樣的書?書名是什麼,封面長怎樣,內頁排版會如何,版面呈現、字級大小、印刷方式、行銷方式?整本讀完,我發現它環環相扣,一環扣一環。
書名是「成為企劃人」,不是成為「企劃者」,也不是「培養企劃力」,便暗藏了企劃是一種人的能力而不只是工作能力。另外可能是我自己腦補,書名在封面排成「成為」「企劃」「人」,似乎也有強調「人」的意圖。
再來是封面設計,森林裡有樂高積木玩具。乍看之下森林跟企劃有什麼關係?樂高積木跟企劃有什麼關係?再仔細看樂高積木搭出了「企劃」兩字。森林象徵未知與探索,而樂高有搭建與可能性,這不僅有別以往企劃書籍給人的既定印象,並成功引起了圈外人的興趣。
內頁則將本書的四個重點,以非常易於閱讀的版面呈現出來。這可與書中所說的「精準執行」做對照。倘若內容頭頭是道深入人心,但字太小或太擠,沒有適時分段,章節脈絡不清,那麼就算內容再好也很難讀下去,更不要說這是一本談企劃的書,若沒能精準執行將自打嘴巴。
最後是行銷。《成為企劃人》未上市前,我便在臉書上看到十家獨立書店聯合預購買斷一千本的消息。十家書店一千本,代表一家書店要吃一百本,是什麼樣的書這麼令人有信心?或是他們想打破現有框架,向出版市場與讀者喊話?老實說這個行銷方式比起《成為企劃人》的書本身,更吸引了我的注意(當時我還不知道這是什麼樣一本書)。
那時看到書名,我覺得企劃跟我應該沒有太大關係(如同第一段咖啡店老闆的邏輯,我剛開始也是這樣)。但因為這個行銷方式,讓我「知道了」這本書。後來我到書店,便拿起這本原以為與自己無關的書,一翻發現不得了,根本是在跟我說話。
《成為企劃人》,找到了一條非常適合自己的路徑。
作者簡介
大學讀了七年,分別是工業產品設計系與新聞系。認為生命所有經歷都影響創作。著有詩集《沒用的東西》;非虛構長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曾獲第二十屆台北文學獎年金,2020年臺灣文學金典獎。
瞇是細細地看,慢慢地想。現以文字為生。
【OKAPI專訪】「真實的去認識一個人吧,然後,再多知道一些。」──專訪廖瞇《滌這個不正常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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