書名《中年之路》,很容易讓人聯想到中年危機,有著青春已逝、面臨困境等負面聯想。可是,本書作者詹姆斯.霍利斯(James Hollis)引用榮格理論所指的「中年之路」,時間點因人而異、長度不一,比較是一個人生階段與心理體驗。
對某些人而言,這過程早在20出頭便開始,只是可能為了生活瑣事分心,很快就被「防衛性的自我意識」給打發。到了許多年後,不得不重新探問生命意義時,中年之路才展開。
我究竟是誰?要往哪裡去?是中年之路再也無法閃躲的問題。作者形容它像一場心理地震,與人格板塊的移動。期間需要狠心拋棄一些原有的身分認同,讓舊我死去,新的自我方能重生。
這個死去活來、打掉重練的過程很不容易,但作者以心理分析的專業,並引用文學與神話來闡明,通過了中年之路的人,會發現生命更富意義與深度;而未通過的人,無論外在看起來多成功,依舊是無意識和童年的俘虜。
▌兒童期、第一成年期、中年期
作者解釋,我們打從出生起,便受遺傳基因、性別、家庭環境和社會文化影響,形塑我們對現實的感知。加上無可避免的成長創傷與情結,一般在五歲前,已形成一套獨家的生存模式,並以各種驚人的策略不斷完善。其背後動機,是為了保護兒童期的自我,但也會干擾日後個人的選擇,甚至主宰我們的生活。
童年之後的「第一成年期」(約12至40歲),主要任務是鞏固自我。比如離家獨立,開拓自己的世界,從職場、人際、親密關係裡謀求認同,努力去證明自己值得。此時,童年的依賴已部分被隱藏起來,並投射在成人期的角色上。
中年期是介於第一成年期,與老年和死亡之間的通道。可是,有些人的第一成年期會延伸至一生。身體就算已經到了中年,擁有工作和家庭,但深度年齡仍處於童年。這教人想起近年時常聽到,帶有貶義的「巨嬰」一詞。
一個人還沒走向中年之路的訊號是,他們仍熱衷於第一成年期的自我構築,注重外在的成功和角色扮演,還沒學到那些活動所代表的,只是無意識的投射。
▌失望,是中年之路的催化劑
到了中年期,比較強調內在整合和深層的自我理解。人們開始往內看,尋求內心的真實和完整性。其中一個必須消融的投射,是父母親所象徵的保護者。一般到了中年後,父母的力量已經消退,卻依舊象徵性地,充當我們心理上的一道柵欄,作為對抗危險世界與未知的心理緩衝。當它被移除,往往令人感到脆弱與焦慮。
另外,作者認為婚姻這類長期的親密關係,是中年期望的另一次大消風。他甚至說,沒有什麼比親密關係更具傷害性和令人失望的潛力。人們在面對廣袤無垠的世界時,伴侶成為投射童年需求的對象,那是很自然的事。然而,朝夕相處會消磨掉投射,最後只剩下對方的個性,那是無法滿足內在小孩的需求的。結果人們便深感失落,不得不審視關係的代價和意義。
而有些父母對子女失望,源於他們把孩子視為自己的延伸,並未充分認知子女是擁有自身獨特道路的個體。投射與依賴,也會出現於對老闆、宗教或國家等外部權威。人們越是缺乏意識,投射就越多。
作者提醒,想要擁有成熟的關係,必須明白:沒有人能把我內心深處最想要(或需要)的東西給我,只有我可以。在增加了自我要求的同時,我們便不再那麼輕易對他人失望。事實上,各種親密關係,都是每個人內在生命的外顯。到頭來,沒有任何一段關係,可以好過「我們與自己內在的關係」。
▌撤回投射,中年之路的死去活來
儘管撤回期望與依賴會令人痛苦,卻是成長的必需。當外在世界能拯救、照顧或療癒自己的希望破滅,自救的曙光便出現。作者在這裡提出「孤獨」的重要性。人必須在寂寞裡接受失落、思考自身,收回投注在外的能量,承擔起為自己尋找意義的責任,方能與自己的核心相遇。
這讓我想起波蘭作家、諾貝爾文學獎得主奧爾嘉.朵卡萩(同樣是榮格派的心理師)創作的繪本《遺失的靈魂》。故事完全就在說一個走到中年之路卻迷失自我的人,發現別無他法,唯有拋下原來的身分角色,透過漫長的獨處與等候,才終於跟自己失散的靈魂重逢。
作者也明白,有些人在中年期間,同時還得扛起家庭與工作的重擔,另一些人則面臨婚姻破滅、職涯變化、父母或朋友過世等巨大的失落。可是他強調,改變的痛苦,會在隨之而來的新生獲得補償。
當褪下階段性的身分認同,真正理解並接受內心的真實,將會找到新的自由和力量。這份自由,來自對自我的深層認識;而力量,則來自「連結內在」得到的完整與和諧。
▌與終極的事物有所聯繫
榮格派的理論相信,兒童期的運作軸心是親子關係;第一成年期的軸心位於自我與世界之間。到了中年期的軸心,則是連接自我與自性(*榮格理論中,自我指個人對身分與存在的認知,負責日常的感知與決策。自性則包含意識和無意識的所有層面,代表個體的整體性與統一性,是心理成長的最高狀態)。
榮格認為,中年之路不可或缺的,是與某種終極的事物有所聯繫——有人稱為上帝,或是宇宙。我想也可以理解為靈性、神性,或是與天地萬物的連結。在這階段,人們逐漸意識到肉身之有限,以及所有人類事務的脆弱,謙虛的自我便開始與自性對話。
人若少了與宇宙劇本的聯繫,總是受限於人生的無常、膚淺與枯燥,便無法把自我安置在更廣大的背景中,去涵容更多的可能性,與進一步擴大自己的生命。
當人們從一個軸心轉換至另一個軸心時,困惑或恐懼無可避免。然而,作者認為這些轉變正描繪靈魂的巨大變遷,每一次,都代表一種自我的重構與再生。
閱讀《中年之路》其實很令人百感交集。教人回溯自己初次叩問「我是誰?人為何而活?」的困惑;想起每次自我角色認同的瓦解,與其後的重建;以及人生旅途一些深刻的失望,及其帶來的更新蛻變。這些生命體驗,都在書中被作者認真剖析,讓人在學術名詞與有血有淚的現實間,不斷作出比照,因而得到共鳴和自我檢視的機會。
然而,期間亦起了懷疑:假若有人安於終生停留在童稚的心理狀態,他/她的依賴與投射剛好能讓生活有效運作,那又有何不可?難道做人非得要慷慨赴義地擁抱「成長痛」才叫值得?
關於是否值得的疑問,作者在結尾這樣說:
如果我們的勇氣依舊,中年之路會在切斷我們與生命的聯繫之後,再次帶我們返回生命。奇怪的是,除了所有的焦慮外,還有令人驚奇的自由感。我們甚至會意識到,只要我們與自己緊密相連,外在發生的事並不重要。與內在生命建立的新關係,比外部世界的損失更有價值。靈魂之旅的豐富性,證明了它至少與世俗的成就同樣有價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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