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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白樵 / 究極族裔的可能──大衛.迪奧普《夜晚的血都是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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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世紀初成立的龔固爾文學獎,在1921年,將最高榮譽頒給馬丁尼克的非裔作家雷內.馬隆(René Maran)。首位黑人得主以《巴圖雅拉》(Batouala揭櫫殖民地境內諸如女性販賣,酗酒及飢荒等結構性議題。

政治正確與多元文化盛行前的古舊時代,法蘭西首都洋溢著白人至上主義,報章媒體就該屆得主刊出不少偏頗言辭:「我們就此恢復了文學裡大量繁殖的黑人不幸」、「研究次等兄弟之時,我們覺察正視自身的恐懼本能,因為我們與這些粗人間,並沒有多大差距」。

時移事往。一百年後,法國作家大衛.迪奧普(David Diop)以英譯版《夜晚的血都是黑的》獲得了國際布克獎的殊榮。

在書中,大衛.迪奧普處理父親祖籍塞內加爾的殖民地歷史,非歸屬流行作家圈的尋根風潮;母親為法國人的大衛.迪奧普巴黎出生,在求學階段以前,確切地,在塞內加爾首都達卡成長,生活。


1921年,法屬馬丁尼克的雷內.馬隆(1887-1960)以《巴圖雅拉》獲得龔固爾文學獎,是該獎首位非裔得主。(圖 / wiki

2021年,法國作家大衛.迪奧普(1966-)以英譯版《夜晚的血都是黑的》獲得國際布克獎。(圖 / wiki


《夜晚的血都是黑的》講述來自聖路易城近郊貢迪歐勒村的主角阿爾法.恩迪亞耶,一戰時參與法屬塞內加爾步兵團(一個融匯了法國白人、土庫爾人塞雷爾人班巴拉人曼丁戈人蘇蘇人豪薩人等其餘沃洛夫人〔Wolof〕的混合單位)。與德軍對峙之際,親眼目睹同年同歲同日行割禮的靈魂兄弟(frère d'âme,本書法文名)馬登巴.迪奧普被德軍刺傷,開腸破肚緩緩走向死亡後,所經歷的創傷後壓力症候群的經歷。

阿爾法.恩迪亞耶以牙還牙以眼還眼,按同路數,每晚深夜溜出壕溝,自行潛入敵營。每回擇一名德軍,將之開腸剖腹,任其緩慢凌遲至死。他割下對方手臂攜回營地,燻乾保存之。全書敘事以短促,近分裂與不安的口吻描述軍旅生活,並穿插其貢迪歐勒村成長記憶。袍澤目睹阿爾法.恩迪亞耶神識日漸古怪,兇殘(他帶回八隻斷臂),後經上尉評估,被送往大後方的醫療機構休養,接受精神治療。

百年之隔,法語非裔作家書寫仍朝相似目的挪移。

大衛.迪奧普在此的書寫策略與就種族問題的探討,仍可依循法農(Frantz Fanon)至今日於後殖民領域執牛耳者——來自喀麥隆的政治歷史學者阿基里.姆邦貝(Achille Mbembe)的論述脈絡。

左手拿著符合規矩的步槍,右手拿著野蠻的開山刀主角從壕溝竄出衝鋒陷陣時的裝備,其兩相對立的工具象徵,彷彿遠遠地,以二聲部回應低吟法農的《黑皮膚,白面具》。一種面對殖民者時,就主觀自我認知,與他者賦予其存在意義間的精神/人格分裂(猶如反沙特式存在主義,白人世界的存有早於本質,對比由他者目光所建的黑人世界裡的,本質早於存有)。

阿基里.姆邦貝以為,黑人(nègre)是資本主義與泛靈論的混合產物,一種介於人與可流通貨物之間的脆弱性(frangibilité)。

黑人的處境永遠是恆動的,無解的拉扯。是倡導黑人乃多元,流動如歷史的概念;與精神分析「鏡像階段」衝動等古元素共構成的非時態概念(atemporel)的拉扯。是總體歷史幻景;與黑人概念的內在元素(如個體被歧視經驗,他者的慾望投射等)的拉扯。其中的抗衡,或許能就作者於書首引用塞內加爾作家切克.哈米多.凱恩(Cheikh Hamidou Kane)的名句(我同時是兩種聲音。其一漸弱,另一漸強。)初探究竟。

在第三波女性主義觀點中,黑人是白人的產物,猶如性別是異性戀家父長制度的產物。是後天文化生成,而非原始的生理特徵。

《夜晚的血都是黑的》特別處,在於以極少白人角色(軍中好友尚-巴提斯、亞孟上尉、佛蘭索瓦醫生與、佛蘭索瓦小姐),非以直接事件;而以含沙射影間接法,表達背後龐大的結構性迫害(如前期主要場景為軍隊,與後期主要場景為醫院)。

他們要憤怒的瘋子、痛苦的瘋子、狂暴的瘋子,但這一切都只能是暫時的。他們不要一直持續發瘋的瘋子。

主角阿爾法.恩迪亞耶破碎的,解離式獨白,除了是上述多層次拉扯的痛苦吶喊,其中,更以個人極限意志,試圖對抗除了白人外,來自父執輩教導的道統(我不會再聽從道德之聲的指示,不會再聽信那強制我們走上既定道路的聲音)。作者以大量單一角色內心絮語企圖凝聚的反抗,除了顯示在實際戰爭,有色人種符號建構法以外,更顯化黑人社群內,世代差異的不和諧感(當你認為自己可以自由思考一切的時候,要小心,別讓其他人的想法裝扮成別的樣子悄悄混進來,別讓父親和母親的想法化妝假扮混進來,別讓祖父的想法頂著皺紋溜進來)。

大衛.迪奧普賜予主角之名,阿爾法(Alfa),所描繪的健壯俊美,擁有巨能性吸引力的外觀形象,不禁讓人聯想起近代探討雄性群體統治地位裡,居優勢的阿法男(mâle alpha)。一個大男人主義者,阿爾法.恩迪亞耶承載作者的期許,攻占被性化的土地(我們的壕溝看起來像是一名偌大女子微微張開的兩片陰唇),占據同村美女,最後侵犯白人醫生之女。

種種偏差的性能與衝動,無疑為了刻劇一座反脆弱性,扭轉觀看/被觀看,並逆反施虐/受虐體位後,那強大,不受任何群體監控擺佈,持續癲狂的,失控巨型解構機器。

阿爾法.恩迪亞耶噴濺的,不是代表生命與生產的赤血白精,而是具備高易燃性的石油機油柴油。他切割解屍(斷手如象徵性閹割)白人,刺穿戰地刺穿女性,甚至冷血不善終處置同族兄弟。

他形上學式地以體內蘊含的黑液焚燒所有身世際遇。

大衛.迪奧普捕捉的殘忍戰時現場,或許,終究是二聲部回應低吟百年前雷內.馬隆其著作前言名句:「好公民,你建造自己的王國,在眾多屍體之上。」

解構一個殖民地,亦須拆卸,肢解同等人數。

好在下個百年來臨以前,用墨黑的血,潑灑一個萬物眾生平等,無名無階級別的暗色國族。


夜晚的血都是黑的:榮獲國際布克獎及龔固爾高中生文學獎,暴烈絕美的驚人之作

夜晚的血都是黑的:榮獲國際布克獎及龔固爾高中生文學獎,暴烈絕美的驚人之作


作者簡介

1985年臺北生,國立政治大學斯拉夫語文學系/廣告學系畢,巴黎索邦大學斯拉夫研究碩士肄業。
曾獲時報文學獎首獎、鍾肇政文學獎首獎等。作品散見《中國時報》、《聯合報》、《幼獅文藝》、《聯合文學》各大副刊及文學媒體,入圍金典獎與Openbook年度好書獎。著有小說集《末日儲藏室》,散文集《風葛雪羅》、《莫斯科的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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