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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魔法師變成駭客,人類變成超人類──讀奇科幻交融的「銘印之子三部曲」
作者:Keeper(資深科奇幻讀者) 內容提供:獨步文化 / 2023-12-25 瀏覽次數(3962)
▌科幻與奇幻的接點:銘術魔法
世上有許多結合科幻和奇幻的膾炙人口之作。
《星際大戰》是典型的太空科幻,卻有魔法般的原力;《來自繁星的巫女》描述高科技外星文明與中世紀世界的碰撞,重現亞瑟.克拉克說過「足夠先進的科技與魔法無異」。
作者羅柏.傑克森.班奈特(Robert Jackson Bennett)的奇幻史詩「銘印之子三部曲」也是如此,奠定故事根基的神奇魔法──「銘印」,運作模式和電腦的程式語言相似,只要使用正確的銘術符文,就能潛到現實的表皮底下改寫物理法則,重塑現實,鋼鐵也能由銘術化為流水,銘術師就是主宰(現實)數位空間的駭客。
不過,科奇幻的母題終究不同。
筆者最愛的作家尼爾蓋曼所言:「童話故事不只告訴讀者惡龍存在,而且惡龍是可以被打倒的。」讀了《魔戒》,我們便能知道絕對的權力帶來絕對的腐化,但鼓起勇氣,小小的哈比人還是能拯救世界;科幻作品望向人類種族或文明最終「前往」到何方:我們會被人工智慧取代嗎?如何跟人工智慧共處?人類在改造人體之後跟機器的界線在哪?更大命題是:人類是什麼?
「銘印之子三部曲」有奇幻和科幻的特質,故事暗示「銘術」這項技術如何一再形塑不同種的人類文明,而這些文明又因為人類的侷限而覆滅,然後在這個反覆生滅的輪迴中,人類這項物種逐漸進化與改變。
換句話說,比起和自然世界相近的魔法法則,銘術技術更精準比喻的對象是「科學技術」。誰都可用,但誰可以學、誰學得好、誰掌握最多知識、誰有足夠的資源或創意實驗創新,又如何使用這項技術,將決定誰能夠集結權力。銘印技術的累積,就像連串的科學進步,有如手機從原始機型到智慧型手機再到平板。技術和經濟結合,贏來政治實力,將決定誰有權力分配人的資源與階級,以及誰能為社會面向帶來多廣的變化。在故事中段,作家帶來情節高潮,甚至出現技術發展的「奇異點」:藉由銘術的運用,類似人工智慧的存在誕生了。
它一舉粉碎了故事的常識、扭轉既有的權力關係,讓敵我雙方都陷入險境。我們的主角打敗一個大魔頭,卻發現自己製造出下一個讓世界滅亡的存在,描繪出人類的無知和善意引發末日,讓整部作品來到高潮,也展現出科學發展在人類社會中的善惡試煉,就像一顆奧本海默的原子彈,當技術牽扯進政治,一切都不再簡單。
▌讓我們先回到故事:電馭叛客和人工智慧
開頭介紹寫得嚴肅,但劇情其實完全娛樂,「銘印之子」三部曲最厲害的,便是把深刻的寓意包裝在娛樂幽默的情節底下。
第一集《鑄場畔的女賊》有點日系輕小說風味,故事從女主角桑奇亞驚險闖入大企業的工廠開始,她偷走一個神祕的小東西:一把絮絮叨叨的鑰匙,自稱「克雷夫」。鑰匙克雷夫有強大的銘印力量,使桑奇亞這樣一個人生被銘術搞得亂七八糟的奴隸,有機會與大鯨魚搏鬥,一人一鑰合作對抗奴隸主──集結銘印技術專利的四大商家,取得平起平坐的資格。
第二集《岸落之夜》,電馭叛客元素加入其中,桑奇亞、克雷夫和她們的夥伴成立「鑄場畔有限公司」,目標是開放被商家掌控的銘印技術讓平民使用。這些商家就如同電馭叛客(Cyberpunk)小說中常見的超大型企業,透過強大經濟實力控制城市、建立「內城」,並將建立平民區秩序的行為視為挑釁,主角狡猾利用了無政府地帶站穩腳跟,成為與大企業周旋的駭客,而作者進一步闡述這個奇幻世界的「現實」底下其實由銘術符文構成,克雷夫便是可以駭入現實的「銘器」,而桑奇亞只要動用特別視覺能力,便能看見構成現實的最小元素──銘術符文。
有強大駭客的小公司對上歷史悠久的商家,正如現實中的新創公司與科技巨頭的對抗,但作家不只展現商業層面的對抗,更意圖寫出大格局下人類文明的輪迴與傳承──因為第三個對抗者出現了。他的身分很特別,遠比桑奇亞和商家更古老,在四千年前就已存在,他是把銘印技術發揚光大的技術革新者:遠古的傳道者。
革新者、商家、小公司們追求的最終目標,可不是技術壟斷或小鼻子小眼睛的宮鬥奪權,而是「打造出更好的世界」──但誰可打造?又是誰決定「更好」是什麼?
最終仍是權力之戰。
故事在此來到更高峰,第四位對手出現,從技術奇異點誕生的「人工智慧」登場了──與克雷夫同樣具有自我意識且能駭入現實底層的銘器,逮到機會突破原先加諸自身的限制進而取得肉身,同時具有傳道者與人類身分的「帝汎」,它是第三集《鎖之帝國》的「敵人」。這時世界徹底崩壞,不再是桑奇亞和商家的戰爭,因為商家已經消失,倖存的人類必須解決無知造就的難題,在席捲世界的失控 AI 下反敗為勝──同時,戰爭型態、人類社群都產生巨幅變化。
▌超人類主義與銘術的運用:「人格數位化」、「偶合心智」
這邊要介紹一個科幻概念,將更能理解作家的故事安排,那就是比電馭叛客更前衛的超人類主義(transhumanism),簡言之是利用科技的進步讓人類超越自身,成為超人類。
會說話、能與銘印互動、直接潛到現實表皮底下改變現實的克雷夫是一把魔法鑰匙,但用科幻框架來審視它也如同另一個人工智慧,擁有破解「現實」這項程式的超級實力,足以和「帝汎」對抗。然而,克雷夫並非最初就是鑰匙,它的「製作過程」是超人類主義類型中常出現的人格數位化,我們能問──失去人類外型、徒具靈魂的克雷夫,是否還能稱之為人?這樣的人,是否是比舊人類更好的存在?
除此之外,本作還有另一個極為大膽又貫穿全書靈魂的設計:偶合心智。讓人類個體到社群產生飛躍性的進展。
主角桑奇亞等人在研發銘印技術的時候,開發出新的應用──將特殊的銘術碟片植入人體,把眾人心智「偶合」在一起,偶合起來的人類不但共享思緒,還能不透過語言、不考慮距離,直接理解彼此,這使得讓眾人能夠一起貢獻智慧,戰鬥謀劃、讓恐懼、痛苦、孤寂與悲哀這些情緒得到緩解,獲得更好的實力;而回到個人私密關係,偶合心智也能讓一對戀人彼此分享思緒、感受,如同桑奇亞因為被銘術奪走壽命,身體急速老化,在與妻子做愛的過程中已難以得到快樂,卻也能藉由心智的相連來分享自妻子的歡愉;而這個技術也能修補破碎的心靈,一個因為戰爭而心靈殘破的個體,將能獲得另一個人的療傷與力量,填補心中空洞。
當然,有意思的是,同一套偶合技術也被主角對手「帝汎」學走,只是它的使用方法徹底不同,裡面沒有愛,沒有溫暖,沒有分享,只有霸道。它運用偶合技術抹滅人類心智,掌控手中,化作工具,有如全新世代的奴隸主,它不需要理解、不需要溝通,全部偶合的人類都是「我的手腳」,沒有自我──這也使得桑奇亞等人和帝汎的戰爭,是「群體」對抗「個體」的戰爭(更可說是過往與商家戰鬥的升級變化版本),也可說是打倒新奴隸主與解放奴隸的戰爭(如以前桑奇亞在《鑄場畔的女賊》中從商家中獲得自由)。
這兩種偶合人類心智形塑成的集體意識,可視為科幻小說中「集體意識」(Hivemind)的新解,這也讓銘印之子三部曲更有科幻小說的色彩,進一步探討「人類物種的可能性和進化」。
▌商業之後,再用銘術展現政治:直接民主的實現
偶合心智又是如何影響到人類社群?桑奇亞等人不只用銘術對抗敵人,也用銘術改善生活,作家在象徵經濟層面的商家消滅之後,推出下一個概念:以銘術治理國家,寫出「國家」的新意。
主角群建立全新的國家「吉瓦」,這是一個沒有土地,只有「人民」的國家,眾人透過偶合心智來彼此治理──甚至出現了規模龐大的偶合人類,稱為「節奏」。
「節奏」是「新種人類」,由複數人類所組成,每個組成節奏的人類都被稱之「組合體」。然而,不是每個人類都有成為節奏組合體的潛力,通常是頻率相近的人類,才有機會成為節奏的組合體。而作者將這樣組合起來的人類稱之「節奏」,不同的節奏各司其職,並且發揮超越個體的實力,將自己奉獻給群體。「節奏」一詞也是很有意思的的用詞選擇,在科幻脈絡底下其實可視為一種「超人類」,但「節奏」二字卻多了奇幻的詩意,而且恰如其分地描述這個新人類,因為當偶合心智的規模成長到一定程度,成為節奏的組合體間的思緒化做同步,在相同的價值觀下,即成為穩定的旋律,這些旋律就像流水一樣包覆著吉瓦以偶合心智連結起來的人民,讓「吉瓦人民」達到和諧。
其中包括負責照料所有人的「接待」(可以擔任每個人專屬的心理醫生,當有人受傷難過,就可以呼叫接待來與自己聊天,而偶合心智絕對確保對方直接體會個體的感受)、開發新技術的「設計」(每個組合體都是開發天才,彼此結合之後成為超級銘術天才)、照顧孩童和老人的「遊戲」,這些透過共感而互相理解來形成共識,藉由共識來共享共治吉瓦的一切,卻又誰也不統治誰,跳過了在奇幻作品中也少見的代議民主政治,達成實質意義上的直接民主。
這也讓人類政體產生飛躍性的變化,傳道者象徵了奴隸主與奴隸的專制時代,商家則是用經濟實力統治奴隸的時代,新型傳道者帝汎沒有國家的概念,只有唯一的個人,所有心智都是自己的手腳,沒有「人民」也沒有「土地」的概念;而到桑奇亞等人的國家則展現出新的樣貌:沒有王、沒有上位者,因此沒有奴隸,沒有下位者,每個人民都靠偶合連結在一起,深知彼此,了解彼此,愛護彼此,是一個只有「人民」的國家,是一種只能靠偶合心智的銘術才能成立的烏托邦。
▌科幻迷怎麼看《銘印之子》?
相對奇幻小說,科幻作品似乎更常與現實世界共鳴。
雖然科/奇幻兩者都是筆者最愛的文類,但或許科幻才是筆者的本命。《銘印之子》儘管裡裡外外都是不折不扣的奇幻作品,故事卻是由科技如何影響人類社會、人類又會被科技形塑成何種樣貌這兩個科幻作品中重要的命題推動,更巧妙融合奇幻的浪漫,與電馭叛客的尖銳,創造了相當獨特的閱讀體驗。
閱讀《鎖之帝國》,我們不但知道惡龍不僅可以被打敗,技術也可以帶來人類全新的、更美好的可能。
文/Keeper(資深科奇幻讀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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