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從來沒辦法讓荷莉.吉卜尼(Holly Gibney)從《賓士先生》系列退場,我是說啊,她本來只是串場的角色而已,但她就這麼偷走了整本書,也偷走了我的心,於是我剛寫完了一本小說就叫作《荷莉的故事》,整本書都是她,天啊。」史蒂芬.金提到新書時這麼說道。
讀者在書評網站Goodreads會發現本書被標註為「荷莉.吉卜尼系列第三集」,但其實這是荷莉第一次擔綱整本書的主角,她是史蒂芬.金近年最喜愛的角色。
荷莉.吉卜尼最早是在2014年的《賓士先生》出場,一開始只是小配角,她生性害羞,與周遭世界格格不如,有自閉症和強迫症傾向,家裡還有個直升機媽媽,但在這樣的外表下,卻隱藏著一顆善良的心,是個堅強獨立、有同情心的女性。
荷莉在《賓士先生》之後的兩部續集《誰找到就是誰的》及《我們還沒玩完》接連出場,戲分也更加吃重,可說是主角老威.霍吉斯(Bill Hodges)身旁的最佳助手,並在老威過世後扛起偵探社招牌,繼續接案。2018年的《局外人》中,主角群遭遇了會披著不同人形體的恐怖魔物,到故事中段,荷莉再次登場,這時她已經是一位獨當一面、膽大心細的私家偵探,在排除種種可能因素後,她比普通人更能接受唯一的解釋──超自然力量的介入。而在2020年中篇集《如果它流血》同名故事中,荷莉再度追尋一個噬血怪物,並與其正面衝突,至此,她已在讀者心中留下深刻印象,也令人期待她還會遇上什麼冒險。
2023年5月,史蒂芬.金終於推出荷莉專屬的《荷莉的故事》,背景設定在2021年疫情方酣的美國,荷莉在日常辦案之外,也得面臨自己的生活劇變──她的控制狂母親因肺炎去世。參加完母親的視訊葬禮後,加上事業夥伴不幸中標,荷莉本想讓偵探社暫時休息,這時卻接到一通電話,一名焦急的母親請她到某個中西部大學城協尋失蹤女兒。
這位失蹤女兒是當地大學的圖書館員,三個禮拜前無故人間蒸發,只留下一張字條寫著:「我已經受夠了。」善良的荷莉不擅長拒絕,仍在嚴峻疫情及個人生活重大衝擊下承接這個案子。在抽絲剝繭的過程中,荷莉倏然發現案情並不單純,鄰近地區多年來陸續有人失蹤,最後她即將面臨的,竟是超出想像的邪惡……
原來,大學附近住著一對半退休的老年教授夫妻檔,丈夫是生物學家,妻子是文學教授,表面上兩人過著體面富裕的生活,屋裡其實隱藏一座血腥恐怖的地下室,多年來無數人在此死去,只為滿足兩人青春永駐的願望。荷莉該如何逮到這對兇手?她的生活又會面臨什麼改變呢?
史蒂芬.金近年開始嘗試跳脫原先擅長的恐怖/奇幻類型,往偵探及懸疑風格發展,2014年起出版的《賓士先生》三部曲或許可視為他這類嘗試的濫觴。事實證明,「故事之王」駕馭不同文類也一樣厲害,甚至在系列結尾也結合了他最經典的超自然元素,讓癱瘓躺在病床上的賓士先生,仍能使用超能力蠱惑他人犯案。
《局外人》(2018)可說結合了史蒂芬.金的類型寫作大成,有扣人心弦的懸疑故事、毛骨悚然的靈異元素、必不可少的正邪大戰,同時讓荷莉在其中大放異彩,為之後的故事鋪墊。而中篇〈如果它流血〉(2020)在有限的篇幅中,也讓讀者感受到荷莉的魅力,故事批判現實的設定也令人大呼過癮!
2023年最新作品《荷莉的故事》中,史蒂芬.金在開篇便向讀者揭曉兇手身分,並採用雙線敘事,一方面從受害者的角度,描述兇手夫婦多年來的種種罪行;一方面從荷莉查案的過程,輔以當時美國因疫情與政治事件動盪的情勢,描寫主角的心境。情節直至故事後段才兩線合併,這使得本書並不是傳統的「誰是兇手」,反而更側重於「兇手何以變成兇手」,並夾雜對當代美國社會的批判,包括反疫苗運動(荷莉的母親曾參加反疫苗遊行,但最終死於肺炎;荷莉一開始就戴口罩、勤消毒,卻被旁人訕笑),以及作者對保守派價值觀與川普當局的抨擊及揶揄(像是,兇手夫婦嘴上說自己多元且包容,私下其實種族歧視又恐同),史蒂芬.金也在故事中提到疫情期間美國國會大廈遭到佔領等事件。
史蒂芬.金雖以恐怖小說聞名,他的書寫卻從來不乏與時事議題結合,或透過「超自然力量」的包裝探討當代美國的人間百態,或透過故事背景設定描寫美國生活,可說是名副其實的「美國小說家」。從早期《穿黃外套的下等人》幾乎全書都是描寫越戰年代的記憶(書中〈我把心留在亞特蘭提斯〉尤其精彩,描寫越戰時期的大學生,若遭到退學就會被徵召入伍上戰場,主角雖支持反戰,卻沉迷於宿舍裡流行的撲克牌遊戲「傷心小棧」,課業日漸荒廢,邊看著周遭同學一個一個離去……),到《11/22/63》融合「甘迺迪槍擊案」,乃至台灣最新出版的《絕筆》,主角是一名美軍退役的職業殺手,講述他一生曲折故事的同時,也夾雜著他在伊拉克費盧傑(Fallujah)的沙場回憶。
而近年的《賓士先生》系列,在冷硬派警探小說的包裝下,探討隨機殺人事件對社會造成的影響,書名指的便是在就業博覽會現場開賓士車衝撞人群的兇手。系列最後一集《我們還沒玩完》中,癱瘓在床的兇手更令讀者不禁思索,正義該以何種方式實現?〈如果它流血〉則將媒體追逐腥羶色的現象(If it bleeds, it leads,見到血,才能見頭條)給擬人化與具象化,變成與荷莉對決的怪物。來到新作《荷莉的故事》,焦點放在近年美國動盪的社會,疫情、疫苗、族裔、政治情勢(當然,讀者對史蒂芬.金的政治立場再熟悉不過了)。
史蒂芬.金在近期訪談中提及為何終於為荷莉推出專屬獨立作,「我非常喜歡荷莉,有些角色你不會想繼續看到他們,但有些角色就是會很想看看他們之後會發生什麼事,荷莉就是其中之一。我在荷莉身上看見了自己,比如各種強迫症怪癖,在陌生旅館房間把畫掛正,或是睡前要刷牙好幾遍……荷莉算是個大器晚成型的人吧,我看過很多人和荷莉有類似的處境,可能念書或剛出社會時被霸凌,後來依然活得非常精彩。」
《荷莉的故事》整本書的主意始於史蒂芬.金腦中的一幅畫面:荷莉參加媽媽的視訊葬禮。他說寫作時偶而會出現一幅畫面,讓人很想寫這個場景,卻苦無能夠發展的素材。但對他而言,這一直都是個兩步驟的過程,有個很想寫的畫面之後,他會仔細思考,找出這個場景該用哪些字去描寫,而這本書的畫面就是:母親的視訊葬禮結束後,荷莉把鏡頭關掉,這樣她就能埋起頭來哭泣。
談到書中的疫情設定,史蒂芬.金知道肯定會有人看不順眼,「我知道很多人一定不會喜歡這本書,特別是在肺炎議題、川普議題站在我另一邊的人,一定會在亞馬遜給一星差評。對於這些人,我只有一句話:閃邊去吧。」他提到在疫情稍緩的此時推出這本小說,是因為想寫一本「寫作時間當下」的書,而《荷莉的故事》彷彿時空膠囊,封存了這一切。
最後分享個小趣事,談到寫作時聽音樂的習慣,史蒂芬.金說現在已經不太能邊寫作邊聽歌了,因為腦袋已不像三十幾歲時那麼靈活,不過潤稿或改寫時就可以聽,而且很愛聽大聲的搖滾樂。他還說最近聽了不少鄉村樂,也知道爆紅神曲〈Rich Men North of Richmond〉。另外很好笑的是,他說自己是德國歌手盧貝加(Lou Bega)版〈Mambo No. 5〉的超級大粉絲,一度愛聽到老婆威脅要跟他離婚;也愛 Techno 電音和迪斯可,他的比喻神妙,「如果你邊寫作邊聽李歐納.柯恩(Leonard Cohen),媽的你是要怎麼寫?因為你會很專心聽歌詞、聽他要講什麼。聽 Techno 就沒這個問題啦。」
〔資料來源〕
1. USA TODAY
2. The Guardian
3. Rolling Stone
4. NPR
5. New York Times
楊詠翔
師大教育系、台大翻譯碩士學程筆譯組畢,每天都要聽重金屬音樂的自由譯者,譯有各類非虛構書籍及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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