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欣／在這唯物的空虛年代中，終於等到小王子回來了──讀《遇見小王子》-充電5分鐘-#每天閱讀幾分鐘-OKAPI閱讀生活誌

《小王子》定稿水彩畫。1942 年，墨水與水彩畫，襯紙、真跡，私人收藏。
（《遇見小王子》/大塊文化 À la rencontre du petit prince © 2022 / Éditions Gallimard）

聖修伯里以一本童書來告訴世世代代：我們到底為何要活著？我想除了《小王子》外，沒有別本書能更溫柔地訴說每個面向的「存在意義」。

閱讀這件事，或許當今很多人看來是需要資本的事，不是書有多貴，而是心有餘裕。但若一生中只能看一本書，《小王子》或許是選擇，因為你闔上書後會感受到為何那些重大「失去」卻仍能於你的生命中「在場」。

為何狐狸需要擁有麥浪的記憶（儘管會內心刺痛），又為何《小王子》最後的畫面是空景，但作者仍等待著它的回來。這不只是純真的回歸，而是人生意義的再相遇。

或許我們還記得的《小王子》片段，多半是感性面的會被提及，比方玫瑰與狐狸的段落，但《遇見小王子》是不同的，且更真實地靠近一個成年人的人生。此書有聖修伯里（Antoine de Saint-Exupéry, 1900-1944）的插圖原稿、照片與包含大量繪畫的書信。同時你可以看到一個年輕靈魂如何直面當時橫行的法西斯主義（有如星球上的猴麵包樹蔓生），以及原生家庭力量的散失、民粹的洗腦、功利主義的崛起。

遇見小王子：《小王子》誕生80周年創作紀錄珍藏集(送明信片組)

《遇見小王子》有聖修伯里的插圖原稿、照片與包含大量繪畫的書信。
（《遇見小王子》 /大塊文化 À la rencontre du petit prince © 2022 / Éditions Gallimard）

從這本書裡你可以感受到聖修伯里在進入成人階段的迷惘，他凝視著世界在一次大戰後的巨大改變與虛無，當他年歲漸長，這個從小生長在大自然和諧環境中的人，才發現我們集體失去了什麼。而他在戰爭中直面的荒謬難以言說，於是書中收錄了他畫的「捕蝶人」篇章，很像是「小王子與他的玫瑰」，描述著他總得先忍受三隻毛毛蟲，才能等到一朵蝴蝶的出現。從這本書中你可感受到一個人的幻滅，以及他靠創作維持的信念。

等於一個自知即將在戰場上赴死的生命，在他的理想幻滅後，想召喚回他的「小王子」 ──那個他曾最喜歡的自己。他體悟到對這小夥伴的深情依戀，於是看過他的人生後，你又讀到了那段感人的話（小王子將狐狸的智慧傳遞給無助的飛行員）：「當你在夜晚仰望天空，既然我將住在其中的一顆星星上……那麼對你來說，好像滿天的星星都在笑，你將擁有會笑的星星。」

安東尼．聖修伯里， 1935 年。
（《遇見小王子》/大塊文化 À la rencontre du petit prince © 2022 / Éditions Gallimard）

在聖修伯里所有的書簡、草圖，他感懷與自責的筆記、偶爾中二的憤怒之後，我們在這個跟我們一樣活著會刺痛的人身上看到，原來這樣漫長的征途、所謂戰爭的英雄，最珍貴的不過是「你將擁有會笑的星星」這樣之於渺小生命的無盡安慰。直到我看完《遇見小王子》，我才知道那份偉大的卑微，是一個轟然的生命，也是終於遇見「自我」回返的救贖。

若以《遇見小王子》回應2023年的我們，物質文明已統御我們，科技已帶我們去了太空，但我們仍需要見到這個小人兒，在生命的旱地裡，渴望著與他再相遇。我將由「它」轉換成「他」，因當我們在等待它時，他已經活生生地從經典書中走出來。是的，經典都是活著的，且比我們都活得更長久。

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 DVD(Peaceful Warrior)

舉一個比較通俗的例子來形容我初次讀到《遇見小王子》的驚艷。多年前有部半自傳小說改編的暢銷電影《深夜加油站遇見蘇格拉底》，裡面那個優等生男孩做什麼都得到誇獎，他完全合乎社會要求卻感到失落，而且那些成就與自己的快樂沒有關係，他開始睡不著，甚至不知道為什麼。

現在的我們也跟電影中的男孩一樣，無論成敗都無法帶給我們實質的快樂，我們多少受了績效社會的影響，不是想躺平就是已經到了壓榨自己的程度。

但「集體追求的幸福」跟「個人的幸福」終究是不同的，當聖修伯里知道自己生命可能隨時消失時，決定寫下《小王子》，甚至沒有餘命宣傳它，只將它交給親友當成了遺言書與半自傳，成全了他的短暫生命。

於是你在《遇見小王子》中會同時與「小王子」與其作者「聖修伯里」的生命交會。許多人常將作品等同於作者的道德高度，但聖修伯里卻誠實地把自己的遺憾與痛楚，包括他活在唯物世界裡的不合時宜都盡付在創造「小王子」的過程中，因此可以說是一部「以死向生」的作品。

而《遇見小王子》中的「遇見」，在於你我看到聖修伯里如何被世道磨礪、童年接觸親人相繼死亡、面臨戰爭的不由人、經濟貧困等處境，聖修伯里跟我們一樣都是活得很累的人。書中提到他也想知道這一切的意義在哪，並舉出了一段歌詞，可呼應如今這個世代：「這世界對我可能毫無意義，那活著對我還有什麼助益？」

《小王子》前置水彩畫：「他躺在草地上哭泣」。1942 年，紐約，摩根圖書館與博物館。
（《遇見小王子》/大塊文化 À la rencontre du petit prince © 2022 / Éditions Gallimard）

從小到大面臨一連串生死的經驗後，聖修伯里想寫一本童書，因為他相信人類需要神話、圖像以及詩意的安慰。如同小王子要的羊在盒子裡，又為何大人看不出那像禮帽的圖是在畫什麼。《遇見小王子》一開始就在說：童年時，很早就放棄大人會理解兒童了。其中的「大人」是這社會集體的視覺死角。

聖修伯里創作《小王子》的初衷完整地寫在《遇見小王子》裡，其中寫道：「點燈人無論再點燃或熄滅路燈，都無法使他對世界更了解一點點。把自己的臉緊貼著世界對著它看，就是使自己受制於物質世界的法則、受其禁錮。而這法則，由於某種對於看得見的世界的薄情和至少是無窮無盡，只能步入匱乏與無聊的可怕迴圈，最後掉入悲傷與被拋棄的情緒之中。這就是人類的孤獨。」

於是他曾再三修改著名句，可見多麼想傳達出去，從「重要的事情總是看不見的。」到最後的說法，「唯有用心，才能看得清。重要的事物用眼睛是看不見的。」

他常託身於狐狸的旁觀：「他們什麼都不馴服，也沒有什麼可以馴服他們，他們只會用錢買。」如同我們今日陷入了無聊的迴圈之中，整個文明繁盛，人的生命卻何以輕飄飄得失去重心。

聖修伯里後來回到童年的國度寫作（這是他形容的起點），不帶成見的看世界，回到唯心的世界，向意識本身敞開。於是看到了幾千朵玫瑰中的一朵、看到了千萬隻狐狸中的一隻，從而終於能看到了那個破碎卻還保有原石的自己。

這是他在人生的裂縫中，所看到的光的本身，跌宕之後看清了最重要的事，無論社會價值如何流動。《遇見小王子》等於是聖修伯里創作「小王子」時的一路生命辯證，這過程讓那小人兒（童年的自己）馴化了他，這本書讓你看到了過程中的喜悅與無悔，正有如狐狸最後的含淚放手。

而我們在這失速時代，能否能再遇見一次自己的「小王子」？他鮮活地與我們在荒野的寂境中相遇，問了一個不是我們要談的問題，「他」以這樣的方式在回來，因為我們已比沙漠中的飛行員更為茫然了。請問親愛的小王子，有什麼還能再馴化我們的嗎？

遇見小王子：《小王子》誕生80周年創作紀錄珍藏集 (電子書)

作者簡介

馬欣

「你花最多時間的，終會變成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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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迷、電影痴，其實背後動機為嗜讀人性。娛樂線採訪與編輯資歷二十餘年，持續觀察電影與音樂；現為自由文字工作者，從事專欄筆耕。曾任金曲獎流行類評審、金鐘獎評審、金馬獎評審、金音獎評審、中國時報娛樂周報十大國語流行專輯評審、海洋音樂祭評審、AMP 音樂推動者大獎評審。樂評、影評、散文書寫散見於報章雜誌如《中國時報》娛樂周報、《聯合報》、《GQ》、《幼獅文藝》，及「博客來 OKAPI」、「非常木蘭」、「書評書目」等網站，並於「鏡好聽」平台開設Podcast 節目《馬欣的療癒暗房》。
著有：散文集《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邊緣人手記》、《階級病院》；影評集《當代寂寞考》、《反派的力量》、《長夜之光》、《看似很美，其實是壞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