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大作家X高雄青年文學獎】鯨-青春漾觀點-青春博客來-OKAPI閱讀生活誌

【編輯室報告】

高雄文學館主辦之「高雄青年文學獎」，自2004年持續辦理至今，主要徵稿對象為青少年，提供獎金及發表平台鼓勵寫作並發掘其創作潛能，以培養年輕一代作家。徵稿文類有新詩、散文、短篇小說、圖像文學四類，徵件期為每年四月到九月。不限定徵件主題但提供參考主題，自2019年起主題分別為非虛構、日常事件、異質邊界、想像零件等，提供想像者更多創作上的連結。徵件期間辦理各式特色培訓活動，以連結在地文學社群資源，如主題營隊、創作工作坊、駐校合作等。期望能透過文學獎平台，深化校園文學教育、提供青年創作者自主學習資源。

徵件辦法請見官網：https://www.ksml.edu.tw/ksylaward/

青春大作家 ╳ 高雄青年文學獎╳ 2022散文貳獎作品

鯨

文／陳咨螢｜高雄女中

早上醒來，發現角膜塑型片掉了。微微刺痛的雙眼看著從窗簾透進的光，模糊之際看見鯨魚對我微微擺首。塑膠製的藍鯨裝飾品垂掛在風鈴旁，我眨眨眼，在扭曲的視野裡鯨似乎再次扭動身體碰撞風鈴，發出細微的一聲輕響。

我坐在桌前開始抓著人工淚液不停點，潤滑也滑不出任何一絲的蹤跡，失去異物存在的疼痛，百般照鏡子想分清黑眼球與一小片微透明影子的差異，摸索了半天才確信它從體內消失了。我帶著一眼的模糊在床上來回探尋，浮腫的眼皮仍帶著睏意，施壓著要我再次躺回床鋪。我抬頭又看了一眼窗邊，鯨百般無聊的正左右晃動著，彷彿帶著幾分戲謔。

不幫忙就不要在那裡妨礙我，我在心底咕噥著。幾分鐘後我回溯昨夜睡前的疲倦，只能頹喪的坐在床沿摸著衣領，仍是不放棄試圖挽回一絲的可能。在確認沒有掉在身上後我走到窗邊，帶著煩躁與惱怒伸出一隻手指戳了一下鯨魚，我最後還是放輕了力道，指腹貼在鯨魚的頭上，待在冷氣房而冰涼的觸感瞬間讓我清醒了一些。謝囉，我說，一旁的電風扇一轉，鯨魚彷彿再次點頭。

早晨的光線頑固的從封閉的窗和厚重的窗簾縫隙透了進來。風鈴垂在光線下，布滿灰塵的它只隨著電風扇的轉動週期發出細微的聲響。風鈴是童年時在海生館買的，父親幫我垂吊在當時身高可以看得見的門邊，但我因為敏感聽覺時常被風鈴的聲音干擾，後來就搬移至不太受電風扇影響的窗戶旁。風鈴垂掛的位置從此沒有改變，日後打攪我的也不再是風鈴的聲響，我盯著風鈴上左右搖擺的小藍鯨，此時乖巧的被風鈴繩束縛著。

每到了夜晚，失意時，藍鯨總一次又一次的脹大、填滿我的房間。

失眠時巨大的鯨會漂浮在天花板，上下輕擺尾鰭低頭看著我。哭泣時它會悄悄停在我身邊，它的眼神帶著的溫柔與關切使我不忍別過頭，有些渴求促使我一次又一次沒能婉拒它的關心，接受它一次次的擁抱，雖然它笨拙的動作總是不小心帶給我更多的壓迫。鯨常常以我聽不見的頻率對我說著也許是安慰的話，我聽不見，但它也會嚴重干擾我的睡眠。夜晚的鯨會一點一點地抽走晚上的快樂，白天發生的所有事到了晚間會化身成一隻隻浮游生物在腦海裡嬉戲，鯨善於追得他們四處逃竄，捕捉他們遺留下瑣碎簡單的快樂進食。儘管如此，在夜晚空無一人的房裡，夜晚的我總是不拒絕鯨的來臨，我們獨處，在同一間房內共享孤獨。

我的床是雙人床，偶爾鯨魚會停在另一半邊不久又離去。升上高中後，睡夢生活不免俗的有了參考書和各式書籍的影子，偶爾做了一個不願面對的惡夢，爭眼時鯨總會自發的靠在我身邊。學生時期考試的焦慮在床鋪上孳生繁衍，透過夢境來來回回的打攪我，鯨無法解決我的輾轉難眠，正如同它無法阻止隱眼在造夢之際脫離我。但鯨的存在讓我的所有焦慮與痛苦有了可以訴說的理由，即便鯨帶給我的慰藉多數是帶著壓力與更多睡眠不好的夜晚，我仍放縱它在夜裡的房中游走。

我撥開窗廉，更刺眼的光線讓我恢復一些理智，我走離窗邊。雙人床的空位開始堆上無處安置卻又不能丟棄的書籍，我繼續尋找，時不時翻動床上的書，或許是空間變小了，夜裡脹大成同體積的鯨越來越壓迫著我。我瞇著眼睛繼續翻動生活裡惱人又不可避免的瑣碎尋找鏡片，枕頭、棉被、床邊布偶、錯落堆放各種款式的衛生棉，最終我一無所獲的開始打量床頭櫃。可能夾雜在縫隙和灰塵之間嗎？小小透明如指尖大小般，曾在我體內能主宰視野的，就這麼消失了。

好一會兒我發著呆，白天的鯨魚溫馴的縮成原本小小的裝飾品大小，房裡恢復原有的秩序，我盯著床頭櫃，上頭卻也空了。以前曾有幾隻布偶端坐在那裡。我坐在床上，似乎嗅到一股廟宇裡淡淡的、令人安心的香煙味，回憶中廟裡收驚的老伯伯要我將玩偶全數收起來，萬物皆有靈，他一臉莊重的告誡著會影響我的身心健康。如今布偶不見了，幼時的我曾以為放著心愛的玩偶，夜裡的他們會成為對付不安全感的守護神。廟裡的伯伯一句話將童稚的幻想吹走，若是睡夢不再有玩偶造的夢境，夢魘就會消失嗎？

窗邊再次響起細微的風鈴聲，鯨魚又微微擺動，我沒有回頭，否定任何點頭或搖頭的可能。

我來回在房裡踱步的聲音驚醒了母親。小小昂貴的塑型片使我的房間翻天覆地，母親加入尋找的行列。搜索範圍蔓延至平日拆鏡片的書桌，早已翻遍可能路徑的我坐在椅子上，母親半趴在床上與幾分鐘前的我以同樣的姿勢尋找，她刻意避開放著幾本參考書的那半邊，我突然想起，那裡曾經是她躺著與我一同入眠、闔眼睡去前說著晚安的地方。

打著讀書會晚睡的藉口，母親遂搬離留下可以讓我獨處的空間，過大的床佔據房內木質地板的一半，空蕩的同時鯨魚悄悄的住進來。不曾改變的怕黑，我在夜裡房間角落燃起了小夜燈微微的光亮，牆上擴大的影子卻又加劇我的不安。從前我習慣性的向旁邊靠攏，伸手多抓著一件棉被彷彿能抓住多一絲安心的氣息，層層包覆並在夢裡成為一隻被呵護的蛹。如今鯨魚的出現，取代而成了安心又負擔的陪伴，而我無法自拔。

母親沒有找到我的塑型片。母親離開後我重新躺回床上，手輕輕撥開夏日單薄棉被，以帶著視差揣摩橫著且沒有鯨魚的世界。現在伸手能捉到薄薄的單字書，眨眼望去牆的一角貼上了行事曆。如今牆上的黑影漸漸淡去，床上的重量也減輕了。成長的過程無非在不知不覺的某日偷偷置換上未來的夢，時不時與午夜造的夢衝突著。不變的床從中調和，而我依然躺在這裡。

午睡片刻，起床時我走向窗外試圖測試自己左右眼的視力。棋盤式規劃的都市建築放眼望去錯落的堆置在黑黝黝的柏油路上，果不其然一眼的模糊，使得眼前的世界聚焦的有些不平衡。回望房內，總有股不知名的力量正改變著房內的擺設。曾經試圖如潮汐表般掌握其中的規律，而我總是失敗者，在看似徒勞的結局締造一個個幻想，並且在失去的空洞裡填滿另一個重新塑造的自己。

或是填滿一隻又一隻的鯨。

風輕輕吹過，鯨魚碰了碰我的手，發出陣陣風鈴聲。

那裡我找過了，我說。失去東西的同時我能感受到。風鈴沒多久頓時安靜下來，我低頭看，鯨魚一動也不動的掛著，一個普通的裝飾品。

它真的不見了。

我走到窗邊，伸手握著風鈴固定的地方，試圖想要解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