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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跳舞的身體去寫作──白樵:「有別傳統男性理性思維,回歸自身肉體經驗的方式相當觸動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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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樵認為「好的作品」必能讓讀者或觀眾,在欣賞後,能產生一股與日常生活的 「輕微斷裂感」。白樵認為「好的作品」必能讓讀者或觀眾,在欣賞後,能產生一股與日常生活的 「輕微斷裂感」。




從高中參加熱舞社一路跳演唱會做劇場,站上舞台,就深切感受那股「被凝視的愉悅」



Q.是什麼契機,啟蒙你走上寫作這條路?

白樵:前些日子,在不經意地情況下,我對另名作家(也是劇場演員)朋友說:「所有寫作者跟表演者一樣,有潛意識暴露狂本質。」我從高中參加熱舞社一路跳演唱會做劇場,從初次站上舞台,就深切感受那股「被凝視的愉悅」。

隨生命經驗與個人情感增長,我不滿足於被看,更想藉肢體與音樂「訴說個人風格化的事」。但舞者的職業跟時間競賽,同時劇場屬於團體生活;三十多歲後,疾病與體力的衰退讓我對舞蹈的信念有所動搖,再者,想嘗試抽離慣有的合作群,看憑一己之力,能在創作上走得多遠。單人產出,涉入門檻較平易的,正是寫作。

我從年輕重度閱讀,某日得知以往心儀的女作家有開文學課,便以追星心態報名。學期結束前鼓起勇氣寫了短篇小說給她,沒想到獲得極高評價,就這樣突然地,卻又巧合地走上文學之路。

白樵認為「好的作品」必能讓讀者或觀眾,在欣賞後,能產生一股與日常生活的
「輕微斷裂感」。擁有較同齡人奇異而古怪的成長經驗,白樵體悟到與他者的「極大化不同」,而正是這差異促成創作內容。



Q.成長背景曾帶給你創作養分嗎?是怎麼使用(或遺棄)這個部分?

白樵:
我的父親是名男同志與思覺失調症患者,在他遷徙至美國前,短暫的童年相處經驗裡,他帶給我極大的恐懼與不安。在這環境裡,我有顆異於常人的敏感之心,時時觀察,推測,計算各種可能,心裡擁有龐大的悲傷與憤怒。

母系方面,外婆是出版社老闆,印製地圖,言情小說,兒童讀物甚至《亞細亞的孤兒》等。母親是資深文藝少女,高中時編校刊,大學讀中文系,後來開了賣傢俱與進口衣服的複合式古董店。很早,我便自覺與文學有緣。我小時候沈迷日漫,美國劇情片,國中時看老舍張愛玲白先勇,高中瘋嘻哈文化,隨後前往莫斯科與巴黎留學。擁有這樣一個較同齡人奇異而古怪的成長經驗,我體悟到與他者的「極大化不同」,而正是這差異促成我的創作內容。幼年的傷,陰鬱以及所恨的一切,在成年時化成了最珍貴的養分。

發現自己有顆異於常人的敏感之心,時時觀察,推測,計算各種可能,心裡擁有龐大的悲傷與憤怒這些都轉化成滋養創作的材料。發現自己有顆異於常人的敏感之心,時時觀察,推測,計算各種可能,心裡擁有龐大的悲傷與憤怒,這些成長都轉化成滋養創作的材料。



Q.認為小說像是什麼?散文像什麼?為什麼?

白樵:小說像法國點心聖多諾黑(Saint Honoré),那是一塊硬塔皮,上頭層次堆疊小泡芙,尖端處再添綴奶油拉花。那是結構式,富建築寓意的。塔底像創作者既有的學識涵養,不同小泡芙似象徵人物角色,事件,時代背景,意境氛圍等不同肌理切面築構而成。奶油拉花像作者的語言策略,如此串連而成。散文對我而言像明礬。大學後我受歐洲文化影響,散文於我是歧義且曖昧的。跟法語語境的essai相比,散文是非常東亞化的產物,可抒情,可敘事,可談論智識兼專業領域分享。明礬本身亦屬多義,可拿來作油條冬粉,製皮革,滅火除臭殺蟲可煉成染劑,端看使用者操作。散文最重要的特質,更似明礬入水,能產出某種「沈澱與淨化後的思索」。散文不單是經驗的再現,必須將事件本身抽離出來,隔段距離觀看。

Q.怎麼定義「好作品」?理想中的小說或是散文像什麼?

白樵:首先,「好的作品」必能讓讀者或觀眾,在欣賞後,能產生一股與日常生活的「輕微斷裂感」。你被震撼了,動容了,困惑了。你浸泡在哀傷,歡愉,憤怒噁心等不同情緒裡。從作品回神,注視身邊的人事物,日常的一切突然對你變得有些陌生。那就是好作品帶來的經驗。

其次較抽象的,是身為讀者,能不能清楚感應作者當時的寫作狀態。總有寫作者會談論創作時有如被附魔,由一股神秘力量牽引,作品自行成就。周芬伶的《汝色》,邱妙津的《蒙馬特遺書》、《邱妙津日記》,李昂《看得見的鬼》,陳思宏《鬼地方》等都具備如此特質。

有時好作品能讓讀者感應的不必然是靈啟式的創作時刻;閱讀有時亦能覺察作者想展示的某種繁複或深層結構。想到好的小說,腦海中浮現的,常是巴西攝影家薩爾加多(Sebastião Salgado)在上世紀80年代,於薩拉佩拉達(Serra Pelada)攝下的黃金礦場。極深的斷層挖掘,無數蜿蜒的路徑,密密麻麻的人物,在徘徊著苦難著,試圖掏出,搬運出深埋已久的什麼。那是李渝《金絲猿的故事》或朱嘉漢《禮物》所帶給我的閱讀感受。


白樵認為「好的作品」必能讓讀者或觀眾,在欣賞後,能產生一股與日常生活的 「輕微斷裂感」。「在成為一名好的寫作者前,必須成為一名好的讀者。」這話是他的信仰。

 


用跳舞的身體去寫作,書寫不是空靈的,是絕對肉感的




Q.戲劇的背景是怎樣影響你的創作的?


白樵:我是畫面式思考的寫作者,對段落,篇章等各種銜接處有所要求。劇場是講求氛圍與當下的特殊結界,藉由物件,音樂,燈光,對白,表演者走位,投影等創作出的多面向聚集體。因此我寫作,對想呈現的色調,明暗,氣味,服裝等都有很明確的想法。每個動作編排,包含靜止與無意識擺動,都必須在整齣劇作脈絡底有所含義,這是身為編舞者的慣性思維。寫作時,我希望在文本裡安排的符號,都具有或多或少實質含意,能被拆解與再詮釋,而非大量無效的堆積(除非這是該作訴求)。

Q.你用跳舞的身體去寫作,你認為可以做到其它文字創作者哪些做不到的地方?

白樵:黃碧雲學探戈,李維菁跳國標。與前輩們最大的不同,是我先舞後文。這跟自己崇尚的哲思不謀而合。我年輕時非常著迷六、七〇年開始的法國女性主義,迷到學法文,隨後前往巴黎讀書(雖然並非鑽研女性主義)。邱妙津在巴黎讀研究所的指導老師愛蓮・西蘇(Hélène Cixuos)提出了「陰性書寫」。有別傳統男性理性思維,這種回歸自身肉體經驗的寫作方式相當觸動我,那是由衝動,慾望,情感回饋等多核心出發的起源。我相信每名寫作者都有窮盡一生藉不同作品重複探討,推敲的命定母題。我的母題是慾望,確切的,來自肉身與靈魂的慾望。這必與他者產生碰撞與連結。我的書寫不是空靈的,是絕對肉感的,我希望每一個字,都能成為一根刺,每段句子都能化為一層皮膚,去割傷,去擁抱對方。

白樵從初次站上舞台,就深切感受那股「被凝視的愉悅」白樵從初次站上舞台,就深切感受那股「被凝視的愉悅」

 

Q.重度閱讀是你蒐集素材(或滋養自己)當作創作時的靈感的方法嗎?創作者眾多,如何避免與他人太過雷同的思考方式?

白樵:
「在成為一名好的寫作者前,必須成為一名好的讀者。」這話是我的信仰。看過大量作品,仔細咀嚼,「內化」後,其實我認為寫作會成為反射性的本能反應。你不會糾結於要怎麼佈局,如何安排對話,要採取怎樣形式,就像你已內建龐大的data資料庫,可根據內容,自行規劃出一套最合適且最有效率的敘事模組(像Google Map幫你安排的導航路線)。

我是叛逆而挑食的讀者,對日本文學不熟,對拉美文學一竅不通。每個人都該找出自己專精的閱讀領域。喜歡性別與後殖民題材,法語替我打開一扇前所未有的大門,我看摩洛哥,安爾及利亞,盧安達,大溪地的當代女性,雙性戀,同性戀所面臨的社會宗教政治議題;也看法國變性者,雙性人(intersex)的自傳文件。長期浸染其中,自然會質疑許多既有價值。與同輩創作者思想相異,有不同看法。

對創作我有高度潔癖,對重複性敏感。我有意識地去搜集,觀看國內外作者對我當下書寫題材的處理方式,好避免近似手法。即使議題,事件,或經驗無法避免的重疊,我會尋找最貼近個人那獨特,無可取代的點(無論是辯證思索,語言實驗,或氛圍塑造),就此發揮。

白樵從初次站上舞台,就深切感受那股「被凝視的愉悅」白樵自述對創作得自己有高度潔癖,對重複性敏感。他會有意識地去搜集,觀看國內外作者當下書寫題材的處理方式,好避免近似手法。

 

Q.你怎麼和尚未認識你的讀者,介紹《末日儲藏室》《風葛雪羅》兩部作品?

白樵:我有兩個我,一個西方的我,一個東方的我。《末日儲藏室》與《風葛雪羅》正是這兩面體現。兩本同步創作,有雙生關係。想講的,或許是某種不純的,分裂的,無法被輕易定位的身份與慾望。這回歸我的成長經驗,性別認同,甚至身為創作者的定位。

《末日儲藏室》談後殖民,我很喜歡林新惠在《瑕疵人型》時提出的概念,她認為科幻有時以日常裡的「glitch」(小瑕疵)顯現,這回扣到我對殖民的看法,有時它不那麼龐雜,可回溯到個人間的關係,這本書從大面向的政治社會宗教種族,到小面向的友情親情愛情層面,談殖民與後殖民。

《風葛雪羅》以母親開的複合式古董店為名,可看作是家族書寫,以廣義散文形式回顧自身:父親的病,自我情慾,單親家庭,血緣糾葛等。我是在九〇年代成長的小孩,這本書某方面想以大量物質描繪,重建出那迷人的世紀末氛圍,相較前輩作家,此次我以一雙未成年的眼睛,屏神回顧。

風葛雪羅

風葛雪羅

末日儲藏室

末日儲藏室


Q.請用一句話形容你的創作。


白樵:難以被馴服與規範的高級訂製服(像我愛的Rick Owens,笑)。

在九〇年代成長的小孩,這本書某方面想以大量物質描繪,重建出那迷人的世紀末氛圍,相較前輩作家,此次我以一雙未成年的眼睛,屏神回顧。在九〇年代成長的白樵,某方面想以大量物質描繪,重建出那迷人的世紀末氛圍,相較前輩作家,他以一雙未成年的眼睛,屏神回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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