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靜的夜空下,有一個小女孩帶著平靜的笑容藏身在綠色的田埂之間,畫面平和靜謐,配合著《躲貓貓》輕巧的書名,讓人不禁想要一探究竟:到底這是一場怎麼樣的躲貓貓?
當主角順德開始了躲貓貓的遊戲之後,我們才發現原來這場躲貓貓是用孩子的視角,感受戰時的躲藏與找尋,在遊戲中的躲與找之間,我們看見孩子天真的面對戰爭和別離——若非找不到昔日的好友,若非只能找到殘破的家園,對於孩子而言,戰爭中的躲躲藏藏或許就像一場大型的躲貓貓。
作者金貞善(김정선)是怎麼想到用躲貓貓呈現孩子眼中的戰爭?又是如何開啟《躲貓貓》這個故事?以及,順德和順德最後的結局是……?
本次特別邀請資深韓文譯者尹嘉玄翻譯CHANNEL YES(채널예스)網站訪談,帶領大家解密《躲貓貓》背後的創作故事。
(圖/青林出版提供)
Q:從作者簡介中讀到,《躲貓貓》是從令堂的一句話開始的,請問究竟是從母親那邊聽到了什麼樣的故事,讓您決定寫這本書?
A:當時我和母親在剝豆莢,母親剛好提起以前戰爭時期因為缺乏糧食,只好採摘豆葉來煮著吃的事情,也有提到晚間躲在豆田走道裡仰望星空,十分美麗。所以就是一路從豆莢聊到豆葉,再聊到豆田走道、夜空下閃閃發光的星光,像這樣一個接著一個,最後話題就延伸到了戰爭。
母親不只述說親身經歷的戰爭故事,還將父親轉述給她聽的經歷也一併說給我聽,包含舅舅們、鄰居們的經歷等,故事一個接一個,最終,那些個人故事匯集起來竟成了一個時代的故事。
我試著將各種故事綜合起來,想像當時的情景,畢竟不是我親自經歷過的事情,所以要試著去揣摩各式各樣的情緒。「豆子就算長再高應該也不會太高,躲在那裡難道不會擔心害怕嗎?」「當時的時空背景一定殘酷無比,使人提心吊膽、心生畏懼才對,可是在那個節骨眼,怎麼還會有閒情逸致去感受夜空的美麗呢?」諸如此類的疑問油然而生,使我無法馬上理解。然而,神奇的是,我的眼前立刻浮現了現在這本書的封面圖,我還擔心自己錯失靈感,立刻放下手邊剝到一半的豆筴,連忙用墨水先隨手畫了一張草圖,前後再慢慢「添肉」上去,畫成了分鏡圖。
《躲貓貓》的靈感草圖以水墨繪製,之後才以分鏡圖長出內容。(圖/青林出版提供)
Q:這好像是您久違推出的文字兼插畫作品,請問這本書花了多久時間製作?出版後有何感受?滿好奇您過著什麼樣的日常?
A:我是在2008、09年左右企劃這本書的,是不是隔了滿久才出版?由於手邊還有在處理其他書籍的插畫作業,也有課業要同時進修,所以擱置了十年左右才正式出版。
一開始其實不太有把握出這種題材的書籍,實際開始著手處理這本書則是在三年前左右,雖然原稿畫了差不多一年時間,但是因為後續還有描圖、版型等問題,所以經過多次考量、測試不同紙張的呈現效果,又多耗費一些時間,中間還有嘗試用版畫來刻印,結果一轉眼發現,自己已經花掉滿多時間。當然,不可諱言,多少也是和我的懶惰有關。
《躲貓貓》從企劃到出版歷經十年,過程中嘗試了各種呈現手法。(圖/青林出版提供)
最終出版的繪畫風格與草稿有很大的不同。(圖/《躲貓貓》內頁)
後來等這本書正式上市以後,我反而變得更加認真。通常畫完原稿後都是如釋重負、一派輕鬆地收手結束,但是《躲貓貓》不同,我反而開始主動畫起明信片、親手刻印章,還嘗試蓋印在環保袋上,自己一頭熱地做了許多無關緊要(?)的事情。其實應該投入更多心思描繪原稿的……可能和兩名順德一起度過太久時光,不容易與她們道別吧。尤其因為這是一本比較悲傷的故事,使我不免想讓兩名小女孩至少在明信片上是呈現幸福的模樣。
明信片上的兩人雖有可能是戰爭前的平日互動,卻也可能是戰後再度重逢的模樣,大概是抱持著這樣的小小心願進行的吧。
如今,我已下定決心,要把和《躲貓貓》一樣之前早就企劃好卻遲遲未動工的新書題材,趕緊準備開始進行了,我也在思索這次要如何描繪呈現。
原稿完成後,金貞善以小女孩的角色進行了商品製作嘗試。(圖/青林出版提供)
Q:書中兩名小女孩陰錯陽差的命運實在令人不捨,尤其在閱讀過程中,因為真心希望她們倆都能平安無恙,所以每一頁的「躲貓貓說唱臺詞」反而顯得更加悲傷。您身為作者,當初是如何掌握、規劃呈現兩名順德的情感?
A:我想,儘管沒有親身經歷過那起戰爭,我們在生活中一定都有歷過大大小小的離別,對吧?因此,我也同樣有過類似的經驗、體驗過類似的情感。我還記得小時候希望家裡養的狗──小斑點會在家裡等我而輕輕推開大門時的心情,既期待又緊張;然後我是在很小的年紀就失去了父親,當時還年幼的我,聽聞父親「離開人世」的消息以後,便暗自帶著「既然離開人世,表示有一天也會回到人世」的期待度過了每一天,所以我想,小小順德們可能也會是這樣的心情吧,就是把我過去感受過、至今也有的那些情感重新挖掘出來,試著去同理兩名順德的心情。
Q:滿多讀者反應,藉由躲貓貓遊戲來呈現韓戰的概念很新穎,也有很多人表示,原來還可以透過這種方式展現戰爭。請問當初在將躲貓貓遊戲融入這本故事書裡時,有苦惱過哪些問題?
A:《躲貓貓》裡有兩名女孩當鬼,一名是釀酒廠朴順德,另一名則是腳踏車行李順德,但其實「戰爭」才是真正的鬼,因為要把自己徹底躲好才能夠躲避戰爭。可是在書中又不能把戰爭設定成鬼,這樣太可怕了,我想講的是因戰爭而留下的傷痛,並不是戰爭多麼恐怖,所以在寫文句時,有一邊思考如何處理鬼的部分,一邊反覆咀嚼文字。
《躲貓貓》裡的兩名女孩都叫德順。(圖/《躲貓貓》內頁)
Q:「躲好喔!小心頭髮被看見!」這句說唱臺詞其實有兩面性,站在鬼的立場,要是人躲得太好,不就很難找得到嗎?
A:雖然為了玩遊戲的確要躲好,但其實鬼要準備捉人時,通常都會希望自己能馬上找到人,這就是當鬼的心情。所以當初我嘗試把兩名順德的心情放入這首我們耳熟能詳的說唱臺詞裡,讓兩人輪流當鬼;換言之,雖然自己是鬼,但身為朋友,又希望對方可以把自己藏好,最好躲到連戰爭都找不到、可是自己卻能夠輕易找到對方的那種心情。
在延續說唱臺詞的過程中,有一句是「躲好喔!小心太陽找到妳!」這句則是融入了「如果連太陽都找不到妳,那戰爭應該也找不到妳」這種身為孩子的立場所懷抱的期待與心情。
Q:這本書可以讓人感受到孩子的天真無邪,避難過程中還會欣賞夜空裡的星星,涉水時也有點像在戲水的表情,這些感性的場景當初是如何設定的呢?
A:我是把當時還是孩童的母親視角直接放入書中,其實如果換作是大人,我相信應該是絕對不可能躺在豆田裡欣賞夜空的,一定都在擔心「明天能否順利逃難?要是睡覺期間遭遇砲火突襲怎麼辦?」諸如此類。再加上睡在背後潮濕、蚊蟲橫生的地方,肯定是睡不好,很辛苦的。
但如果是小朋友就未必了,可能會開心地欣賞著美麗星空,越過斷橋的洛東江時還可能會把腳抬高來踩水,像玩水般覺得有趣也不一定。最重要的是,雖然情況艱苦,心中卻一直懷抱可以和好友重逢的心願。
因此,我試著想像,如果是用連戰爭都無法剝奪的孩童純真視角、用順德的眼睛來看世界,會是什麼模樣?進而描繪插圖。
Q:書中,那個年代的房屋、服裝,還有從達城出發到「釜山避難村」再重返達城的時序都有仔細檢視過,滿好奇您如何確認時空背景的真實性並繪製插圖?
A:坦白說我沒有做到徹底的考證,還有許多不足。雖然這樣說可能聽起來很像藉口,但是比起描繪韓戰的實際情形,我是把焦點擺在人們身處在類似「戰爭」這種無能為力的情況下,不得不面對的那些傷痛,因為戰爭帶來的傷痛遠比恐懼還要來得強烈、長久,甚至影響至今。
正因為不是把焦點放在重現戰爭原貌,所以實際經歷過那場戰爭的人看到這本書,也許會認為有諸多不足之處或不夠精確的部分。但是這些畫面並非憑空想像,我走訪過戰爭紀念館,也買過相關書籍來閱讀,還有透過網路蒐集參考當時的照片,最後則是向母親確認,所幸母親表示我描繪的圖稿和她記憶中的場景十分相似。由於她當時年紀小,記憶模糊,印象中是經歷了約莫二、三個月的時間,因此才會估算可能是涉水渡過落東江、走到已經形成避難村的釜山再重返達城的時間。
另外,編輯部也提供滿多協助,不論是飛機的形狀還是炸毀的橋梁等資料,或是在潤飾初稿時確認用字遣詞,進行精修。
書中避難的場景經過考證,與母親的記憶大致相同。(圖/《躲貓貓》內頁)
Q:聽聞許多小朋友讀完這本書,都會問大人「後來順德怎麼樣了呢?」表示很難過。如何幫這本書做結尾應該讓您思考許久吧,想了解一下您有苦惱過哪些問題?
A:這真的是我考慮最久的部分,我比誰都希望釀酒廠順德和腳踏車行順德可以重逢,但因為這本書的主旨是在講述戰爭留下的傷痕與悲痛,所以只好將釀酒廠順德設定成最終未能回來。不過還是想要為這本故事留點餘地與希望,所以安排小斑點在已成廢墟的釀酒廠撿回順德的鞋子。原本已經幾乎放棄的腳踏車行順德,看見小斑點撿回的鞋子,帶著一絲小小希望,每天等待與好友早日重逢。
如果看後扉頁就會發現,順德是帶著彷彿看見什麼的表情從腳踏車上跳下來的,這是為了讓讀者有「故事未完待續」的感覺,說不定順德還在等待與順德相見吧?
Q:在您先前有一本作品《我弟弟金斑點》,現在這本《躲貓貓》也出現小斑點,當然,這兩本書裡的斑點是兩隻不一樣的狗,請問未來斑點還會繼續出現在作品當中嗎?
A:小斑點是我決心成為繪本作家的第一顆鈕扣。猶記研究所在學時期,第一份作業就是要以「兩難」(Dilemma)為主題進行插畫設計,當我一聽到這項主題時,腦中馬上想起小時候經歷過需要在小斑點和新來的小狗(印象中好像是貴賓犬吧)之間做選擇的情形,這件事情對於當時年僅六歲的我來說,是人生最大兩難。我可以給您看當時的插畫作品。
我弟弟金斑點
當年以斑點狗為主題的插畫作品。(圖/青林出版提供)
不過也是因為有那次的作業,讓我有機會出版《我弟弟金斑點》,開啟了我的繪本作家人生。小斑點一直是使我思考、探索自己為何要做繪本的起點,所以我想之後牠應該也會繼續出現在我的書裡,就像不死鳥一樣,希望一直停留在我記憶裡的小斑點至少可以活躍奔跑於紙面上。
Q:未來想要透過哪種類型的書籍與讀者相見?
A:滿想出一本像徐賢(서현,音譯)作家的《癢癢癢》(간질간질,直譯)那種有趣的繪本書。因為我看現在有許多繪本書都可以把故事講得非常輕鬆有趣,我也想出那種書。不知為何,過去一直都是繪製一些有點可怕、沉重的故事居多,現在的話,會比較想要做一些不必那麼用力、純粹輕鬆畫也開心、光看圖也有趣的那種繪本,當然,我也想多做幾本像順德這種需要被大眾知曉的故事,雖然可能會有些沉重或可怕,但還是絕對有其必要性的那種故事。
(採訪原刊載於:CHANNEL YES(채널예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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