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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亞妮/以文學焚身:一場先開槍再畫靶的文學實驗──讀岩井圭也《文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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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文身》的過程,充滿不意外的意外。小說雖然是一種無限,卻也總有一些大的運作方式,如同公式或類型、或者主題與意圖,《文身》以某種日式推理的語境切換,講述了一對兄弟「一起」成為一個小說家的故事,《文身》也是雙身的切換。天才弟弟堅次15歲時就以「詐死」脫離原生家庭,並且指示哥哥庸一在一年後,高中畢業時來東京與他會合,由此開始了他們的寫作之路。天才想做什麼都可以,也因此什麼都有點輕易,15歲的計畫,原先並不朝向寫作,而是庸一的嘴裡忽然對弟弟迸出這句話:「你要不要試著寫小說?你騙人的技巧這麼高明,乾脆當作家如何?

一起做一件事,不一定總是理想與浪漫,比如一起騙過整個世界;雖然我手邊也有著可愛的故事,像是日本漫畫家「藤子不二雄」,就分指兩位漫畫家,藤子.F.不二雄(藤本弘)藤子不二雄Ⓐ(安孫子素雄)。很長一段時間,這兩個同鄉好友一直共享同一個筆名,各自創作。然而,《文身》裡的堅次與庸一,卻只有一人在創作,通過弟弟的筆,身為兄長的庸一負責的是將他小說裡每一個故事「具現化」。因為堅次說這才是「私小說」的奧義,庸一化身提問者,替讀者問出關鍵的問題:私小說是什麼意思?

堅次說,「簡單來講,就是依照事實寫出來的小說,不能有脫離現實的情節。比如鞍馬天狗打倒壞人什麼的,一看就知道不是依據事實寫的,對吧?所以,那就不是私小說,而是娛樂小說。所謂的私小說,只能寫作者的親身經驗。

文身【作家印刷簽名扉頁版】

文身【作家印刷簽名扉頁版】

在古典世界裡,當主角一個聰明一個平庸,往往容易流為光明與黑暗的兩頭;還好在現代,過於聰明,通常只是比較渣。於是堅次總能在庸一提出質疑時,先一步給予更崇高、更迷惑人心的解答,比如一本正經地幫哥哥科普:「有些作家為了寫出頹廢風格的小說,還會故意過著頹廢的生活。」縱然順序好像有點不對、本末倒置,然而,「這就是私小說的特徵。再荒誕不經的內容,只要是現實生活中發生的事情,誰也無法反駁。就算有讀者說哪有可能有這種事,只要作者應一句這是真實事件,讀者也不能再說什麼。沒有比這更厲害的虛構手法了。」我無法同意堅次作答的上半部,私小說應該是經驗早於創造;卻無比同意他的結論,確實也沒有比這更厲害的虛構手法了。

《文身》作者岩井圭也(1987-)讓書中的名作家「須賀庸一」化身為惡名昭彰的無賴文豪,腥羶不拘又粗暴低俗,然而這並不是「庸一」的本心,「須賀庸一」從來都不只是一個人,「須賀庸一」更是一場先開槍再畫靶的文學實驗。除此之外,《文身》更成為了「書中書」,當我們在讀《文身》的同時,庸一的女兒也以閱讀父親死後才收到的《文身》手稿,一起共時共讀。以真實獻祭,果然是最好的虛構,然而岩井圭也並不是第一個這樣想與這樣寫出來的人。世界級的小說家史蒂芬金,曾經也虛構出另一個寫作者「理察.巴克曼」(Richard Bachman)並出版小說。只因他想知道究竟暢銷的是他的名字或是故事?史蒂芬金甚至惡趣的替這個小說家虛構了身分、妻子與死因(甚至商借了別人的照片放在作者檔案)。以真實為藍本,成為他後來的小說黑暗之半,故事是一個小說家用另一個名字出書、成名,被發現真相後,真實的小說家極有儀式感地為他虛構的小說家辦了場葬禮,甚至評價他為:「一個不怎麼樣的人……很高興他已經死了。」至此,幾乎是史蒂芬金本人對他虛構的「理察.巴克曼」所作所為,《黑暗之半》只不過是更具體的讓死人復活、讓邪惡開始活動。

史蒂芬金曾以筆名「理察.巴克曼」出書,還使用假的作家肖像。照片人物是認識的保險經紀人。(圖/wiki

黑暗之半

從史帝芬金到岩井圭也,從「理察.巴克曼」到「須賀庸一」,看作家寫作家總是有趣,卻同時也像不小心窺看到他們最危險的心思。史帝芬金對作家的思考是:能操縱黑暗的作者,是否心裡藏有巨大的邪惡?岩井圭也對作家的思考,則比較像是:難道為了成就文學價值,就可以恣意傷害別人?畢竟,小說裡的堅次履履說出:私小說也是一種小說,既然是小說,就有可能同時包含現實與虛構。只要是創作上有必要,私小說的作者也會撒謊。」、「既然是私小說,當然要呈現出最真實的一面,你總不能叫我只寫可以讓人知道的事情,不想讓人知道的事情就不要寫,未免太任性了對吧?

私小說做為日本文壇的流行,是一條日本近代偏向自然主義文學的道路,由於明治時代激烈的社會變動,「自然主義」小說以及帶有敗德懺悔意味寫成的「私小說」開始風行,從田山花袋志賀直哉太宰治葛西善藏都是私小說的著名寫手。當然,不管在日本或台灣,以私小說為創作的作家們,總有一天必須直面文學與道德的邊界,跨越與無視種種暴行傷害者,或許才能成為「文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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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身》裡頭,「須賀庸一」表示:「我們的目標是成為作家,而且不是普通的作家,是文士。不是那種只會耍耍流氓、裝裝樣子的假文士,我們要當的是真正的文士。沒有工作,沒有生活能力,但一直到死都不肯放下紙筆,這才是真正的文士。」小說裡,中年作家的「候電會」(在熟識酒吧等待某個文學賞來電通知受獎與否)、以及邁入30歲後,不再能繼續被稱為「天才青年作家」的尷尬景況……或是當身為幕後寫者的堅次,在獎項又落空時說的:「我從來不知道原來寫小說是這麼空虛的一件事。」指向的,不都正是30多歲的岩井圭也本人?這便成了《文身》這部看似娛樂的小說作品裡,「私小說」濃度最高處。

可是文學這東西,早就不再能娛樂眾人了,它漸漸不是一種娛樂,甚至一點也不大眾。既如此,「文士」有什麼了不起呢?庸一為了成為「須賀庸一」,不惜抹殺自我與他人,只因為他親眼見證了一個小說家有多了不起。這種了不起,並不是買下一座小島的財力、成為KOL的影響力,而是「當作家與小說融為一體,就能夠成為文士,等於擁有不滅的生命。」或許當我們在這裡討論文士是什麼、純文學的定義是什麼時,就淪作《文身》裡嗤笑的愚蠢了。畢竟,用更多的文學作品理解文學是什麼,總有點像夏目漱石說的「以血洗血」,不如讓我們換個說法。

既然現實與虛構早已混淆不清,「文身」的字義也如同「紋身」,人們紋身,出自於想將一件至為重要的事物、記憶,留在身體、留在生命。可能是名聲、愛情與欲望,總之一旦將圖騰紋上了身,便無法輕易抹除。那麼「須賀庸一」做為一個名詞,所有因寫作而入魔的人,不管最終是否成為文士,都會先成為「文身」。

文身也是寫作者的分身,它用著無法被抹除的顏料,既非人的顏色,也不是神的顏色。若要比擬,或許可以想像業火焚身留下的焦燒疤痕,這世界總有這樣的寫作者。他們都想成為「須賀庸一」,他們競以文學焚身。


文身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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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7年生,台灣台中人。 摩羯座,狗派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東海大學中文系、中興大學中文所畢, 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 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2015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 2017年出版《寫你》, 2020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OKAPI專訪】散文是「看自己」和「怎麼被看」的遊戲──蔣亞妮《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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