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閱讀《小不點》以前,我懇請諸位讀者將對於蠟像館的恐怖印象擱置一旁,誠然我們知道和蠟像館有關的恐怖電影、小說,偶爾出現於新聞媒體的蠟像館報導也讓我們得以一窺著迷於蠟像的參觀者反應,透過蠟像館,我們似乎看見了人類對於模仿自身的無機物產生的獵奇心理。
然而若用「恐怖」二字概括本書,又顯得不近人情,如本書角色所說:「蠟是肉體,蠟是皮膚……蠟絕對不會說謊!」蠟忠實呈現事物的本質,某種程度上和我此刻所使用的文字,或者畫家使用的顏料並沒有太大的差異。這個故事是偏執的也是偏愛的,不僅僅是對蠟、蠟像和人體器官的偏愛,也是對各種奇形怪狀的角色的偏愛。起初給人一種獨特的疏離感,你可能會質疑這樣的角色怎麼會是真實的?但到了最後,很難不被作者的文字說服:這些角色並不比現實社會中確實存在的小人物更怪異,甚至不比讀者如你我更怪異,他們的怪異只是試圖找到活下去的方法。
故事初始,作者愛德華.凱瑞(Edward Carey)以近似兒童文學的筆法描繪了一個奇特且略帶黑暗的開頭,年幼的瑪麗對父母的認識是父親的下巴與母親的鼻子的結合。乍看之下怪異無比的描述,實際上也正是孩童自出生以來對周遭大人的認知方法,孩童先看見了母親的乳房、深色的乳頭像標靶的紅心,指引嬰兒的嘴如何吸吮靠近。便是因為這樣獨特的視角發生於孩童身上,做為讀者將感到自然而然。作者不疾不徐地進行著文字的人體拼貼。利用器官、身體不同部位的切分營造出極近的鏡頭感,用這種方式看待世界,如同嬰兒般的視角,既純真又獵奇。
因此每個身體部位都成為隱喻,也成為一次瑪麗人生博物館的巡禮,一件件特殊展品連結著不同的角色故事:父親的銀下巴,母親的大鼻子,一顆頭,木板上的舌頭,母親的腳,柯提烏斯醫生交給瑪麗的肩胛骨,巴黎愛好者為了不接觸巴黎以外的土地而層層包裹的臭腳丫,埃德蒙富有表現力的耳朵……每一個器官,每一個身體部位都有故事,但作者也透過角色說:「身體器官不區別高下。」這是因為當瑪麗為各個器官製作蠟的模型,這些部件對蠟來說是平等的,蠟不因為是心臟而更溫柔,也不因為是屁股就特別粗魯。
身體器官只對人類來說有所不同,擁有某部分的身體部位是謂權力,是以當瑪麗前往凡爾賽宮成為公主伊莉莎白的玩伴,伊莉莎白總是溫情無限地稱瑪麗為「我的人,我的身體」。是以到了故事尾端,瘋狂的人們想要的是另一些人們的頭,只有頭部才能證明死者的身分,無從造假,更顯殘酷。讀到最後,我最感驚訝的是彷彿從一則黑暗童話慢慢融入歷史、融入真實的杜莎夫人,如何以一名小女孩瑪麗的瘦弱姿態,緩步成長為傳奇女性。屆時這名偏執的女孩所有古怪之處都變得有跡可循,我甚至有些不敢相信我愛上了她,不僅僅是瑪麗,還有其他奇形怪狀的角色,我甚至在最後會為了最初的討厭之人落淚。
小說《小不點》改編自杜莎夫人(Marie Tussaud, 1761-1850)的真實人生。(圖/wiki)
作者愛德華.凱瑞臨摹杜莎夫人(瑪麗)筆觸繪製的插畫。(圖/《小不點》內頁)
我想這就是故事的力量,對瑪麗和她的師傅柯提烏斯醫生來說,便是蠟的力量,角色們用蠟重現現實,不妨想像本書作者亦是如此,愛德華.凱瑞用文字之蠟包裹、覆蓋、重造出這樣一個獨特有趣的故事,我相信瑪麗和她的師傅會認同我的譬喻,並且微微點頭:「生死之間有一個特別的狀態:蠟像。真實和虛幻之間也有一個特別的狀態: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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