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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專業書評

蔣亞妮/「請讓我偷走所有故事」,不管《竊取本書者將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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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讀書筆記bn


※本文涉及故事關鍵情節設定,請斟酌閱讀

在聊這本竊取本書者將會…之前、在進入一個讀來魔幻非常的平行時空之前,請借給我與現實人間,短短時間。不久前,夜間新聞時段,我剛巧看到一則因為疫情圖書館暫停開放的消息,攝影鏡頭前的民眾微微抱怨著:「圖書館不開真麻煩,總不能要我一直買書吧?」買書比借書虧、看書又比不看書耗費時間,書本銷量大減、閱讀習慣改變,這大約才是整個我們世代所身處的平凡日常。然而這麼一則新聞,總在我讀到《竊取本書者將會…》裡那個「最討厭書了」的主角御倉深冬時,隱然浮現。即使御倉深冬所處的小說世界,是完全不同的奇幻風景,深冬出生於「讀長町」的御倉家,在那處人人讀書、買書(甚至偷書)的所在,她的家族世代構建、守護著最大的書庫「御倉館」,她卻是裡頭唯一不愛書的異數。

竊取本書者將會…

竊取本書者將會…

近似於某種墨菲定律(Murphy's Law),凡是存有變糟的可能,那麼多半成真。就像小說中,滿是珍本的書庫,必遭竊賊;不愛讀書的孩子,總有一天得付出更多。「御倉館」因為三十年前的竊書案,深冬的祖母「珠樹」下令從此不再對外開放,在這般平靜的日子裡,深冬長成了少女,安然地穿行小鎮,在心底將自己與家族裡的愛書族人切割開來。小鎮的魔幻設定,遠遠不只是充滿書與書癡,而是真實的存在魔法。

傳說「御倉館」的藏書都被施予魔法,卻無人得以證實,直到深冬終於遇上魔法被觸發——「藏書失竊」,當守護靈一般的角色從霧般的空間現身,才知道所謂的防竊魔法,更接近詛咒。凡是偷走故事的人,都會被關在故事的牢籠中,就如同第一本遭竊的故事《繁茂村的兄弟》,它是一本魔幻寫實的小說,引發的咒術更如它專屬的防盜提醒:「竊取本書者,將會遭魔幻寫實主義的大旗追趕。作者深綠野分不只是以書中書、幻境現實交錯的方式呈現故事,或許應該說,這本書就是屬於深綠野分的大魔術秀。一面展現她筆下能把小偷關進書裡的奇幻設定;一面進行著她對各種文學類型的致敬與社會觀察,藉由故事與現實的互相鑲嵌,所有對話似乎都有了雙重聲道:「魔幻寫實主義小說中,結尾很多都是村莊或城市毀滅。」(所以沒有揪出竊賊,「讀長町」也會消失哦⋯⋯)、「冷硬派是什麼?一種小說類型,英文是『Hardboiled(硬梆梆的水煮蛋)』,很受歡迎喔,雖然最近沒什麼人寫。」 (其實小說外的世界,最近也沒什麼人在寫與讀了⋯⋯)。

其中,在第二本遭竊的故事書《BLACK BOOK》,那個書中書的世界裡,人們遭逢的不是宵禁或酒禁,而是禁止在紙張上印刷文字的「禁書令」;即使如此,裡頭偷偷印書的人們依然說道:「可不能做出粗糙的東西啊,會讓讀的人視力變糟啊!就跟拿甲醇私釀酒一樣啊!」如果說跑進書裡,本身就是一場「魔幻寫實」的設定,請別忘了,所有魔幻都是過程場景,使它深刻的是寫實。寫實人間,印刷術日益精巧,反而是某些被變成書的文字,變得粗糙。

在閱讀深綠野分的《竊取本書者將會…》時,偶爾會想起與她差不多同代,另一位日本作家石井朋彥回憶修理工廠;如果說兩本書都是藉由穿梭現實與魔幻二地,試圖拯救某些失落事物,《回憶修理工廠》想召喚與重新定義的是「回憶」於人的重量;而這本書所追尋的失落物,便是某種讀與寫、故事與人之間的特殊連結,一種接近「愛」的熱情。

回憶修理工廠

回憶修理工廠

魔法與魔術有什麼不同?粗淺地說,魔法可以成真,魔術則是幻象,那麼魔法勢必只能存於虛構之中,而所有的寫作與小說,再精湛都是魔術。《竊取本書者將會…》的裡層與外層,包裹著魔法與魔術,它們互相影響與揭露。比如,寫作與寫小說這件事好了,當深冬發現「我爸竟然在寫小說」時,她展現了某種可以被辨識為「驚慌」的無措反應:「真討厭,我爸原來是想要當作家?」、「父親的記事本,寫在上面的是關於家人的私小說。雖然不曾想過父親有寫小說的才華,但現在可以相信,啟動書籍魔咒的書,肯定都是我爸寫的。所以才沒有寫上作者名字,也沒在市面上販售。《繁茂村的兄弟》、《BLACK BOOK》、《銀獸》也全都是我爸寫的。為了御倉館——為了我奶奶寫

這讓我想起土耳其作家帕慕克2006年得到諾貝爾文學獎的致詞裡,也提到對於「父親在寫作」的矛盾情感。當他打開父親的手提箱,面對遺下的記事本時,複雜心緒裡藏有的恐懼,或許很接近深冬看見父親在寫作、進入父親故事的心境:「我真正的恐懼、我不希望知道或發現的關鍵的事情,是我父親有可能成為優秀的作家。……如果真實而偉大的文學作品,從我父親的手提箱內出現,我就不得不承認我父親身上存在一個截然不同的人,這是多麼令人恐懼的可能。


\\帕慕克諾貝爾文學獎致詞//

因為父親在成為「寫作者」之前,始終還是以「父親」存於所有身分之前。或許從深冬到帕慕克所指向的寫實,都是選擇成為一者,就得拋下另一者的殘忍現實,殘忍來自創作與其他、夢想與家計的二選一。然而,小說的魔法在此時變得無比美好,那些父親舊時寫的故事都成了新世界的神旨,「故事的作者是故事世界的神,到處都是作者的指紋。」一如祖母深信著的:「根據她的理論,書是神聖之物,和讀者間的關係是不可侵犯的聖地,那不是可和他人分享的東西。」便要如此深信,才終會使得「竊取本書者——」作為書名、作為起手式,終於變作一句言靈,把我們與小說中的所有偷書賊一起拉進故事的世界。

在小說裡,不愛讀書的深冬,最終不只接受了「詛咒發動了,深冬得看書才行」的交易,甚至走向了與父親相同的路——開始書寫。一如所有的書寫與創作,最初總從模仿開始,即使深冬的初作是模仿剛剛才看完的那本書,但依然生機活現,「她比自己想像得還要更流暢地不停書寫,甚至感到一點痛快。深冬比閱讀他人所寫的故事還更加專注,不停編織從自己心中誕生的故事。

故事的誕生處,一如星系誕生的起源;文學與文字只是一種保存手段,還有影像與更多意識才能抵達的他方。讓我借用《進擊的巨人》最終回裡的一句台詞,雖是過場,卻包含所有魔法與魔術的誕生可能:「沒有什麼比透過故事,讓人與人之間共同擁有難以言喻的感情,更有價值了。

因此,不管「竊取本書者將會如何」,請讓我偷走所有美好故事。


竊取本書者將會…【附特典】 (電子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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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

1987年生,台灣台中人。 摩羯座,狗派女子。

無信仰但願意信仰文字。東海大學中文系、中興大學中文所畢, 目前就讀成功大學中文博士班。 曾獲台北文學獎、教育部文藝創作獎、文化部年度藝術新秀、國藝會創作補助等獎項。2015年出版首部散文《請登入遊戲》, 2017年出版《寫你》, 2020年出版第三號作品《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OKAPI專訪】散文是「看自己」和「怎麼被看」的遊戲──蔣亞妮《我跟你說你不要跟別人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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